这几天应该会有很多《永安镇故事集》的文字,我想大家都会为最后一个段落的强烈戏谑嘲讽而狂欢,那我就讲讲前两个段落吧。
其实我更喜欢前两个片段,有一种与最后的癫狂截然相反的沉静。
沉静,敏感,细腻,惆怅。
尤其来自一个年轻男子的镜头,就更难得。这是一种没有情色与荷尔蒙的目光,像一位兄弟,为自己的一个姐妹,感到的淡淡哀伤,并且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个段落恰成对照,命运的镜像:一个想走出去但走不出去,一个想回来却回不来。
一个没有人注意她,在乎她,一个却是太多的注意了,而在这个新旧交替从而利益横生的年代,一个有名的女人有如雁过拔毛,每个与她相熟有亲的人都想从她身上拔下一根来。
“时间像两张何其相似的书页,一旦闭合,一个无处容身的自我就掉落下来。故乡和他乡,最后都变成了异乡。”
两个女人,有家有口或者有名有利,在自己的故乡,其实都是异乡人。
无处容身的自我,也是第三个故事的主题。导演与编剧之争,早已不再是创作之争,是权力意志的一再碾压与确认。
这种残酷与狰狞,中国的年轻人才能体会得这么深。
这与女明星的处境也是相似的,哪怕是明星,自有她无法拒绝的东西,与其说是旧人情,不如说是官员的盛情邀请。
要知道好歹,否则就是出局。
这与《野马分鬃》的主题在深处是一样的,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葆有了一身反骨,他在滚滚的红尘与游戏里,却发出讥诮和叹息。
我想看他成熟一点,也不忍心看他成熟一点。
成熟的代价是什么,他的电影里都说了。
导演觉得编剧矫情 编剧觉得导演傻逼 一部描述导演和编剧吵架、在开机前临时换剧本的故事 而更奇葩的是,这情节大半部分都是真的。 《永安镇故事集》的编剧春雷,在豆瓣叙述了幕后原委: 写了6年的剧本,资金剧组全准备好了,但是和导演魏书钧始终没有磨合好,所以迟迟没有定稿 当然,现实中两个人没有打架,只是接受了现实:不拍了,跟制片人摊牌了 决定不拍了之后,两个人反而有了灵感: 干脆把编剧和导演吵架这事,拍成电影,并且就由编剧来演编剧 于是10天之内又写了一个新的故事—— 也就是入围戛纳、现在上映的作品《永安镇故事集》 然后两个月内,换演员,拍摄,完成。 挺有意思。 那么还是跟大家解读一下这部作品 剧组进永安镇拍摄,引发了3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35岁的饭店老板娘,刚生完孩子一年,还在哺乳期 看见剧组来拍电影,十分热情,忙上忙下,就想能不能混上去,露个脸 恰好,剧组原本的女主角大明星,没档期, 导演等人就安排这位素人老板娘试戏, 一开始是当模特,后来是会说本地方言,对当地情况熟门熟路 一路奔着当演员去的 老板娘本人生的美丽,和当地格格不入,早就想等一个机会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换一种生活 这一下,开心的是连奶孩子都顾不上了 当然,不出意外的,在最关键的时刻,大明星女主角来了,所有人全都围过去, 包括之前对老板娘有点意思的剧组人员也顾不上舔老板娘了, 甚至连老板娘自己都不由自主的围上去了,虽然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终,上一分钟还在梦想拍电影的老板娘,下一分钟就变回了采风素材,在剧组和女主角面前,表演杀鱼,以供表演参考。 第二个故事,恰是前面这位大牌女主明星 明星回到家乡永安镇,趁着拍戏想找回童年的生活, 但没想到,所有的老同学,都不单纯 安排她给景区出台,剪彩,搞蜡像馆,陪商人谈生意,甚至还要陪酒 女明星心理落差很大,本想叙旧,没想到被人拉去作践 回到酒店,恰好酒店的服务员也是自己同学,女明星热情呼唤,对方却说:您还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就类似中年闰土给鲁迅跪下,喊,老爷 女明星最终去找青梅竹马的初恋男友,没想到青梅竹马,也变成了庸俗的中年人 女明星最终独自在酒店里,感受空虚孤存。 前两个故事,互为表里。 老板娘想当女明星,想离开小镇一湖死水一般的生活 女明星想返璞归真,想在故乡寻回旧日的天真和情怀 然后就是,两人都失败了 因为客观现实不允许老板娘变成女明星,也不允许女明星享受普通人的生活 现实社会就是一成不变的无趣 再说深点,老板娘是一个实在界的人,被困于生活之内 女明星是一个符号界的人,被困于自身所代表的符号 老板娘希望自己能获取一些符号意义,来改变自己的渺小无助,平庸人生 女明星恰恰相反,被困于符号之内,所有人看见她,只能看见她代表的名、利、权、色 而没有人,会看见她这个人本身,她本身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最后,她在车窗上画了一只流泪的眼睛 这太可怕了,所以我(非常不好意思的一个18线博主)有时候也会想尽可能做自己,而不是让自己变成一个立场,一个符号,甚至有人向我索取符号价值的时候,我会直接沉默 不是我不想讨好读者,而是我更想做自己 但有一说一,第二个故事我觉得有点假 现实里哪还有这么纯的大牌女明星啊 有吗?也许有吧 但最起码不会在饭局上被人那么作践还脱不了身 成名20年,像个刚出道的 第三个故事,导演和编剧 导演和编剧的主要矛盾,大概3个 1. 编剧眼里,现实里的人都是静止的,生活是静止的悲剧,所有人都是契科夫式的小人物 很显然,这个编剧是一个喜欢听后摇的INFP文艺逼 导演恰恰相反,他需要人物有行动,有戏剧化,有冲突,有效果(否则我拍什么啊?) 导演是一个喜欢嘻哈说唱,自大自负,满嘴高谈阔论,深知观众喜好的世俗主义者,比喻一下就是ESTP再加一点点ENTJ,有一点点巴尔扎克那味 所以, 导演觉得编剧矫情 编剧觉得导演傻逼 (顺便说下,我挺赞成编剧对嘻哈的评价,不过我也听不了后摇。 我一听后摇就抑郁,一抑郁就想死,就想自杀,听不起,不听后摇好几年,心态越来越健康,等我活够了再听吧。) 2. 编剧想表达自己的矫情,导演觉得编剧写的不是剧本,而是在布道 也就是说,太文艺,太讲道理,太苦逼,太真实,等等 并且,这是编剧的主观视角认为,世界是悲剧 但导演认为,世界是娱乐啊,艺术是为人服务的,你得有腔调,能唬人,同时又够娱乐,能起涟漪,能让观众感受到生活,消遣 说白了,就是善于享受,也善于装逼,人类就是你哄我,我捧你,让所有人都享受 当然,消遣之后,还是该怎么样,依然怎么样 3. 编剧最终妥协了,融入了导演所谓的感受,抛开了自己的理想主义,放弃了用电影说教,试图唤醒大众的想法 但是剧本缝缝补补,已经没眼看,烂了 两个人大吵一架,互相脱裤子表示自己不要脸,甚至差点打起来 脱裤子这段挺有意思,毕竟艺术就是遮羞布,这下彻底不再形而上了 最终,两个人都妥协了,投资到位了,女明星,流量炸子鸡,都到位了 所以,吵完之后,两个人硬着头皮,还是开机了 这个现实,依然一成不变 评价一下这部电影,魏书钧的两部作品都有同一个特点,就是后劲小。 和当初看完《野马分鬃》一样,看的时候觉得很带劲,似乎捅破了窗户纸,终于有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但看完之后才慢慢觉察,啥也没有讲。热情指数随着时间而冷静下来。 刚看完觉得5星,走出电影院4星,回家坐下来喝杯水,3星半吧 《永安镇故事集》也一样,今天刚公映,看的时候觉得终于有人在讨论这些有意思的话题了,但看完之后仔细回味一下,台词很灵,技术不差,但留不下太多有深度的思考。 我仔细想了想,这位导演喜欢用自黑的形式,在一个看似严肃的话题内,采用一种很轻的方法的去表达,所以感觉突破了,实际上态度大于内容。 当然,在国产片里,这已经很突出了,还是鼓励为主,总比没得看要强一万倍。
看导演魏书钧采访(//movie.douban.com/review/13679131/),很唏嘘,他拍出了对“女性困境”非常贴切窒息的描摹,但采访流露出来完全共情不了女性。
他把小顾想要逃离解读为【对无聊的生活感到疲惫和厌倦了,是一种对有趣生活的向往】,那些路人恭维“你真有福气,再生个二胎呗”后应付性的假笑,那些被吸奶器仿佛物化成一个移动乳房的时刻,向往的是有趣吗?明明是想逃离眼下窒息的生活,向往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吧。
是,是她自愿结婚的,是她自愿生育的。可是她有别的选择吗?男性共情不了的话想想自愿加班,自愿延迟退休呗。生活就是有那么多一步步顺理成章让你“自愿”,最终把你吞噬到骨头都不剩的陷阱。
老公开出租特地调换成夜班,你知道他在逃避喂夜奶却没有力气去吵架,临走前还留一句“我妈转发的文章你要看balabala”。新区建成后人都搬走的小镇,破破烂烂的小饭馆,死气沉沉的公婆,毫无希望的生活。打一棒子教训你,“这个餐馆迟早你们要接手,你那么懒怎么接?”又给个甜枣,“按你希望的那样新装修下吧,还有十几年租期。”
小顾去做美甲时,我想到了《你好,之华》里周迅的浅蓝色指甲。追求指尖小小的美丽,亦或者羽绒服下穿光腿神器,在大城市要被批“服美役”,但对有的人来说可能是窒息生活里的一道裂口。
还有小顾坐上老公来接她回去的出租车,说“打开电台吧”,结果传来了电台怒汉万峰老师的声音:“农村人就不能离婚吗!”这段其实很刻意,跟第二段里陈晨在车窗玻璃雾气中画的眼睛滴落下眼泪一样刻意。
在看的时候心情很矛盾,一方面觉得这些刻意的设计太匠气,对小顾的描绘有一种怪怪的“凝视感”。另一方面又因为对典中典的女性困境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很难不共情。
第二段与第一段形成了对照,if世界线的小顾出走之后就是陈晨,但哪怕功成名就,依旧是无孔不入的窒息时刻。若是没有出走,小顾则会变成陈宏老婆,在饭桌上数落丈夫,在外人面前大打出手,一方沉默憋屈,一方怨气十足。前后都是进退维谷,「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而今看完导演访谈,倒觉得他就是片中的那个「导演」。「编剧」说“你不就是怕被观众骂你直男癌,所以拼命加女性意识吗”,「导演」挠挠头说,没有啊。
(要说片子本身怎么样,前两个故事虽匠气但很喜欢。第三个有点冗长了,看片子里男导演男编剧男影评人大聊特聊“女性主义”,不管是不是反讽都挺让人难绷的。¯\_(ツ)_/¯)
“觉醒了女性意识的女性在哪啊?”
这是一部讲电影的电影,三个故事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靠近电影的制作过程。
第一个故事《独自等待》讲述了一个剧组“外人”——永安镇当地饭店老板娘,向剧组“内人”——《永安镇故事集》中的女演员老板娘,一步步小心挪步、企图置换身份的故事。这个过程不仅是她从在自家饭店给剧组倒水、接着到剧组筹备会现场送盒饭,最后成为电影筹备阶段的试衣模特的上升而又戛然而止的陡峭曲线,同样是她从饭店里的老板娘、家庭中的儿媳妇、丈夫的妻子身份、儿子的母亲等等传统女性身份中逐步脱离的过程。
电影中多次透过镜子反射来拍摄她的表情和动作,这既是拉康意义上镜像阶段的自我寻求,同时也暗示了一切都是虚幻,等待着梦醒时刻的终结。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当她白天在剧组临时做过剧本角色“老板娘”的试衣模特后,晚上便自己窝在厨房,穿起漂亮的衣服,戴上女明星墨镜,开始自我表演,这里透过镜子的拍摄设计便已经暗示了她寻求自我身份突围的失败,她一直没有超越镜框的限制,也就是一直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她与剧本中那个在导演欲望视野下因“女性意识觉醒”而“出走”永安镇的老板娘具有某种同构自反的关系。在剧本的建构中,女性意识的觉醒是瞬时性的,任督二脉突然被打通,偏僻小镇突然神旨降临,同时“觉醒”后便立刻指向“出走”,娜拉的“出走”是果决的,甚至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是“这个小镇配不上她”。这很符合一个现代人对前现代生活的狭隘想象。但通过老板娘小顾的视角,我们看到了娜拉无法出走的原因,哪怕她抛掷了母亲的身份——让丈夫把哭闹的孩子带走,抛掷了其他任何桎梏身份,她也在现代/当代人中“隐匿不见”。
第二个故事《看上去很美》让我们看到另一个版本的娜拉,那是一位成功出走又荣归故里的女性。永安镇姑娘陈晨(杨子珊饰),年轻时背井离乡外出闯荡,如今成为小有名气的演员回到家乡拍戏,这样的设定就像一个典型的悲剧故事的开场,就像鲁迅长大后再见到闰土。幸运的是,她仍有一个完整的家乡版图和关系链条(家人、幼时好友都在),不幸的是,不仅家乡正在商业化重建,那些“应该”保持质朴的朋友/家人全都变质了。那份乡情,就像她和导演对话时提到的酒,没开封前在她的心底美味发酵,但当满怀期待地打开,便迅速过了保质期,让人恶心发呕。被老同学背刺、被老家人蛮横对待、被青春好友疏离、被年少时腼腆寡言的男同学算计,当这一天终于结束,陈晨疲惫地从商务车上下回到酒店,回归原本的高位身份前,她在满是水汽的车窗玻璃上用手指画了一个眼睛,指腹的温热与冰冷的玻璃接触,“眼睛流泪”成为她此刻最难言又最真实的心情。实际上,在娜拉出走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回家”的权利。
电影中还有一处有趣的设计,是“出走”的娜拉和“归来”的娜拉无声地打过一次照面,那是在饭店老板娘的梦醒时刻。陈晨调整演戏档期后空降《永安镇》剧组并当仁不让地承接下戏中老板娘的角色,而前一晚还在因穿着剧组服装做起黄粱一梦的小顾立刻失去了获得的一切,被钉死在剧组盒饭供应商老板娘的身份上,她终于站在了摄像机前——通过剧组纪录片导演的相机,但成为的不是演员,而是真正的演员体验生活的素材——“老板娘”剖鱼,因此再网红的美甲也没有人关注。开机仪式上,老板娘小顾帮着剧组安置好物料后便无人问津地退场,另一老板娘——戏中的老板娘陈晨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式登场。
从剧组外人,到剧组内演员,第三个故事《冥王星时刻》终于指向剧组(低成本电影剧组)中的最核心成员——导演和编剧的矛盾。几乎每一个从一部部短片开始拍摄的影视系学生对此都会极有共鸣,两人精彩且绝大多数时极为流畅的对话(除了最后的编剧爆发/翻脸有些节奏不对外)是那样的真实和准确。两人的差异是很直观的,导演喜欢嘻哈,编剧喜欢后摇(编剧的黑色T恤上印着Pink Floyd);导演喜欢从空间/动作/视觉影像出发看待世界,编剧偏向从时间/沉默/旁观视角出发再现世界,当分歧涉及到世界观和价值观的不同时,几乎就是无解了。而他俩的解决方案,一是删除了两人分歧最严重的第四个盲人故事(最终电影《永安镇故事集》也只有三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一种自反),二是“马拉多纳去世”。这一外界的、遥远的、同时又处在两人内心同频共振领域内的大新闻,一下子让他们的视线从当前的“永安镇”拉开,从当下的狼藉与狼狈中抽走,天亮了,每个人不可言说的骄傲和自尊再吞回肚子里,短暂的和解又来了,剧组开机了。
岔开一句题外话,2020年底球王马拉多纳的去世在全球范围内都引起了震响,同样上映于2021年的电影《上帝之手》同样巧合or命中注定地将“马拉多纳”放置在电影故事极为重要的位置上,不仅片名便来自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1/4决赛阿根廷对战英格兰的比赛上,马拉多纳用“上帝之手”助阿根廷以2:1战胜英格兰,“为伟大的阿根廷人民,那些在马尔维纳斯群岛受到卑鄙的帝国主义者压迫的人民复仇”的事件,同时马拉多纳还联系着片中主人公(也是导演本人)的人生轨迹,特别是青年时期的悲痛经历。
此外,第三个故事中还有一个特别让人会心一笑的点,就是剧组堪景时,导演指着河边一个家徒四壁的破房子,透过窗户孔感叹河对岸的快速现代化带来的发展变化。我们在无数电影赏析课上都听到老师对此种设计的分析与赞扬,也在无数电影中都看到过这类的导演安排,甚至在自己的短片创作中同样依葫芦画瓢用过无数次,但在大屏幕上看到一个导演(电影中的导演角色)对此大放厥词大谈特谈,还是挺有意思的。(当然是戏外导演的自嘲和调侃啦)
最后,看到有网友戏说“磕到《永安镇故事集》*《宇宙探索编辑部》的CP了”,诚然两者有很多可以并置看待的相同点,如:导演都是青年电影人,都在FIRST/平遥上展映过,都是广大“文艺青年”们钦定的2023最佳华语院线作者电影,都与章明的《冥王星时刻》有着那么一点或半点的共享等等,但这两部电影的不同又是那样明显,如果让我大胆地瞎说,我可能会认为,《永安镇故事集》中那个不得志的、写了6年剧本的编剧,可能想写的就是《宇宙探索编辑部》这样的剧本吧。
作者:彭若愚
“创作就是无中生有,优秀的创作者就是持续热爱生活,持续无中生有的人。”这是青年导演魏书钧对“何为优秀创作者”这一问题的回应,而他也在努力践行着自己关于优秀创作者的认知。继《延边少年》(短片)、《野马分鬃》后,魏书钧又以新作《永安镇故事集》连续三部作品入围戛纳电影节,受到国际影坛的瞩目。而他的这部影片前日已于第五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举行放映,媒体场内时闻笑音彩声一片,首映场与重复场则是一票难求,连影展首次破例开设的加场,线上抢票时亦是瞬间售罄。目前本片在豆瓣收获8.2分的不俗口碑,堪为近年来华语电影中值得注意的佳作之选。
《永安镇故事集》以“元电影”的创作概念,统筹起分作三段式的叙事结构,讲述了电影《永安镇故事集》剧组入住拍摄地,给这个原本平静的地方带来一丝波澜,然而波澜过后,一切又重归于宁静的故事。借助“元电影”形式进行创作的影片放诸当今影坛已然不算鲜见,单今年便有马来西亚导演陈翠梅的《野蛮人入侵》、以色列导演那达夫·拉皮德的《阿赫德的膝盖》等作品相继在各大影展面世。但有趣的是,在创作这个“无中生有”的过程里,大多数导演将“元电影”作为一种叙事策略,让电影镜头转向电影创作本身时,基本都有着清晰而明确的诉求。或为自况、或为追问、或为阐扬某种思想观点,却少见如魏书钧这般希图在无中生有之后,致力于让有归于无的。正如片中被反复提及的那句话:“在永安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导演在叙事上追求的并非是抒情达意与言志传神,似旨在让表达经历一个由隐及显,又从显入隐的环形之旅,这在电影的三个故事中有着较为通透的呈露。
本片的情节编排并不复杂,与其说是发生在永安镇内的三个故事,毋宁说是同一事件中的三个视点和三种声音,各自虽可独立成篇,其间亦有贯通之处。《独自等待》讲的是“出走”,《看上去很美》说的是“返乡”,《冥王星时刻》谈的是“创作”。而三者的共通点则在于虽然每一组叙事段落里的人和事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变化,但最终没能产生任何实质性的结果。《独自等待》里餐馆老板娘小顾因被剧组相中作为明星的试衣模特,流露出了些许脱离庸常生活的幻想与憧憬,却在正主到来的那一刻复归于日常;《看上去很美》中的女明星陈晨在事业进展受阻时借由拍摄新作品的契机返乡,试图重温旧日的时光记忆,可家乡与故人同她一般,都不再是过去的模样了;《冥王星时刻》则更是有“作”而无创,编剧、导演乃至制片基于艺术理念、商业考量等多方因素的相互对峙与制约,使得电影最终在开机时也未能得到一个理想的定稿剧本。
这同我们传统创作观中“文以载道”的叙事表达显然背道而驰,设若依循既有的创作思路,那么《独自等待》里的餐馆老板娘小顾就理应如《冥王星时刻》里导演向编剧强调的那样,她出于女性意识的觉醒而选择离开永安镇:《看上去很美》中的女明星陈晨该要认清小镇思维的局限性,深彻体悟自己缘何当初要作别故土远走他方,然后去让她的事业焕发第二春:《冥王星时刻》中编剧与导演的艺术争论需必然有一方最终占据优势,从而说服对方,以结果证论自己的观点。《永安镇故事集》的趣致就在于导演魏书钧并没有强令他的作品服膺于任何一种理念,整部影片表现出松弛自然,又不失晓畅连贯的状态,且每每在有些意念与表达将将要冒头之际,宛如打太极推手一般,反给它挡了回去。这就使本片更趋近于现代叙事中的“失败者”情节:在一个环状叙事结构中反复兜转,结果发现不外乎是重归原点抑或原地踏步。不过事件尽管未能开花结果,停留在原点的人却未必全无变化。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人物纵使没能在外部环境与个人行动层面起到实质性的改变,也不意味着他的心理动态是始终风平浪静的。人物的生活泛起了涟漪,即使这涟漪很快消隐了,心中的波动亦非可以轻易止歇的。就像影片里编剧春雷解读自己作品的核心是“投石入湖,泛起一片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区区石子自然不能影响与改变湖水什么,但多了一块石子沉底的湖,与之前毕竟是有所不同的。而这些微的差异,即是本片中人物潜隐静默的心理变化,是导演有所表达之处,亦是他竭力收束敛藏锋芒的地方。
正如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言:“在艺术中很难做到的是,有所言说,但又什么都没说。”在影坛更为青睐具有议题指向、价值导向、社会风向作品的当下,魏书钧以相当趋近维特根斯坦口中亟具艺术难度与高度的创作方式,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电影游戏。他把他的电影作品从沉重郁结的醒世恒言中解放出来,以颇为灵动的姿态去体认人和事的变化,让表达不仅止于言之凿凿的教谕或振声呐喊的宣言,还能在言与不言的当口,展示出一条欲说还休贯微洞密的创作蹊径。而难能可贵的是,魏书钧导演的这种创作并非出于刻意求工的企图野望,更多是源自他个人的一种天真挥洒。比如《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以及《冥王星时刻》这三个章节名,虽然都有同名电影可相依傍,但他没有做过多迷影或致敬的设计(他本人也自承不是一位影迷类型的导演),纯粹只是看中了这三个片名好听、有趣,且和他几段故事所展现的内容具备一定程度上的关联。至于“永安镇最后的夜晚”之类的梗,无非都是好玩、图一乐,觉得大家或许能会心一笑罢了。浅白、直露、松弛,却也有效。他不主动去赋予作品以宏大的格局或深远的意涵,只轻灵地将自己的心思捧于人前与之共享。
这就使得他的这部作品即便到了最后一段矛盾冲突最为激烈,戏剧张力最为强劲的故事时,也不致太过,绷住的弓弦没有应声而断,反倒呈现出一个回落的态势。较为明显的是当影片中编剧春雷与导演矛盾激化,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时,阿根廷足球名宿马拉多纳的死讯让硝烟散去,使身为阿根廷球迷的编剧春雷废然无语。这个情节的精巧在于一方面呈露了人物一种“无为”的情绪波动,尽管马拉多纳的死对春雷并无任何利害关系或影响,春雷亦无法对马拉多纳的死做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举动,但作为球迷的他个人,仍将会在情感上遭遇不可抗力的冲击,从而使其心理层面的状态相应产生一定的转变。另一方面,这样看似滑稽又漫不经心的情节处理正好以松弛的创作状态去承托住了欲言又止的叙事表达,巧妙之余,又显得大拙不工不事雕琢。
及至《永安镇故事集》的结尾,观者依然能领略到此种“有所言说,但又什么都没说”的艺术魅力。《永安镇故事集》的开机成为了他的结尾,当我们去目睹一部电影创作的肇始,同时也是向一部电影去作别。起始亦是终,在这个循环往复的圆圈内,永安镇或许什么故事都没发生,但我们却在《永安镇故事集》里,看到了华语电影的希望之光。
第一次见到魏书钧,很难有人把他和一个电影导演联系在一起,相反更像是一名说唱歌手,或说是个会把“bro”、“老铁”挂在嘴边的rapper。
一双拖鞋、色彩对比度极高的长袜、大短裤和宽松的短tee,戴着标志性的大链子,不过这次不是金色。即便是深夜,魏书钧还是精力满满,没什么困倦,活像个rapper。也许正是靠着这种气质,如此年轻的魏书钧才可以运筹一个庞大的剧组,在产业和影迷之间找到平衡。
他确实沉迷说唱文化,甚至被问起来,还想现场给我们听一听他的原创歌曲。
行程还在确定中,疫情增加了签证申请的难度,加上第三部《白鹤亮翅》即将开机,魏书钧在当时还未确定能否参加这一届的戛纳电影节。经历了一年的停办,第74届戛纳电影节坚持要在线下举办,为此甚至几次推迟开幕日期。疫情中世界范围内电影行业几近停摆,本届戛纳电影节被寄托了“让电影回归”的厚望,而大量2020年挤压的电影也选择借此机会亮相。
在6月3日公布的入围名单中,魏书钧执导的第二部长片《永安镇故事集》入围“导演双周单元”。这次入围,魏书钧并没有显得多么惊喜,在享受认可的同时,他觉得自己也终于可以向投资人和看好他的人交差了。从短片《延边少年》开始,再到去年入围官方名单的长片处女作《野马分鬃》,魏书钧以“百发百中”的形式和戛纳结缘。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也因此被认为是中国90后电影导演的希望。
《永安镇故事集》中,魏书钧似乎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中国电影新一代的代表,在这部电影中,《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的导演杨瑾、《裂流》的导演杨平道、《摩天大楼》的导演吴中天、《日光之下》的导演梁鸣、《东北虎》的导演耿军、《马赛克少女》翟义祥等多位导演出演,《又见奈良》的导演鹏飞也曾来试过片中导演一角,而三个段落的题目则来自国内近年来受到关注的作者电影:《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和《冥王星时刻》。
这部几乎可以被认为是“元电影”的作品中,一个剧组前往一个叫“永安镇”的湖南小镇拍戏,拍摄地选择了一个餐馆,在主创对她的逐步认可中,老板娘满心以为自己会成为电影中的主角,但没想到最终落空。真正的明星女主角回到故乡,想找回遗失的情绪,也以失败告终。而在最后一个段落中,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导演和编剧出场,大段的台词和冲突伴随着激烈争吵,魏书钧希望借此讲述电影行业的权力关系。
魏书钧很看重自己的第二部电影长片,无论是对自己的要求,还是所谓的青年导演“第二部电影魔咒”。在一位新晋导演的职业路径中,第二部长片几乎都不免遭到“滑铁卢”。魏书钧选择了一个最不像他风格的剧本,在全组到达拍摄地湖南郴州资兴后,因为失去了创作兴趣而几乎选择了推翻重来,他和编剧康春雷之间的论辩,也被戏剧化地拍进了电影中。
最终,魏书钧为了拍摄新片没有去成戛纳,录了一段视频在记者会上露面,画面中的他依旧穿着短裤和tee。在视频中,他笑称自己是因为推迟到七月举办的戛纳天气太热没去,而本想在法国看欧洲杯、志为姆巴佩加油的愿望,也因为法国队早早地意外出局而落空,“我还是很尊敬他”,魏书钧说。
在这部电影中,“永安镇一切都没有发生”多次被提及,编剧也请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教他用方言说出这句话。“石子投到里面荡开,经历了一个过程后,我们看到反应,但是最后它又回归到日常生活,人很难摆脱惯性。”魏书钧这样解释道。
全现在:你的两部长片《野马分鬃》和《永安镇故事集》都呈现出跟电影有点关系的感觉,不知道你介意大家把这两个电影认为是迷影电影吗?但《永安镇故事集》临时改了剧本,如果不改,它似乎就跟电影没有那么多关系了。
魏书钧:别人怎么定义这两部电影都可以。因为电影拍出来别人怎么归纳它,我觉得是人家的事。对我来说,《永安镇故事集》还是比较新的东西,尽管它和电影紧密相连,但是从我的角度来讲,没有从一开始就把它当作一个迷影电影去创作,或者这不是我一个起点。
全现在:为什么你觉得《永安镇故事集》是某种意义上的新东西?
魏书钧:因为第三段故事其实讲电影创作本身的东西会多一点,前两个其实主人公还是女性,讲的是电影的创作环境。前两个故事像背景一样存在,它没有真的讲怎么去拍一部电影。所以我觉得把《永安镇故事集》当作一个“元电影”也没什么问题,但它又是一个三段式的电影,只有一段详细讲创作过程,我觉得这是比较少的。
之前有一部叫《当梦想照进现实》的电影,也是讲类似的内容,找一帮导演、作家一块聊天,但它是整部电影都在讲电影。整部电影讲电影的其实很多,但是只是有三分之一在讲电影,前面两个是跟电影相关的故事、电影创作只是背景的电影,其实是不多见的,所以我觉得“新”在结构上。
全现在:拿到戛纳的维度上,你觉得这个也是新的吗?
魏书钧:我不确定,因为我们在做法文翻译的时候请的翻译老师,她说在法国电影里有很多关于导演、编剧如何创作的电影,而且拍得非常详细,但可能是原来的片子。我看得也没那么多,我不太知道。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觉得是一个新的,至少我们做得还挺兴奋的。
全现在:你觉得兴奋感主要是来自于?之前那个故事你没拍,会觉得遗憾吗?
魏书钧:不会,因为我也并不想拍那个。我在筹备了十几天之后,就对它丧失热情了。我最早看到那个剧本的时候,它完全是由康春雷写的。我之所以想拍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是因为它跟我写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去年在上海电影节创投,刁亦男导演注意到了这个项目,他看过也马上问我说,你怎么想起拍这么一个故事?他感觉这个故事特别不像我。我就说,因为那个跟我距离最远,或者觉得跟我最不像。刁亦男导演说你这是什么理由,太奇怪了。我说,我真的这么想的。
我们实际筹备的时候,去了为原来的剧本选择的湖南郴州,因为它有一个看起来破败的、充满雾霭的小镇,甚至有点与世隔绝,跟原来剧本里的气质是相似的。到了郴州之后,全组筹备了17天。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修改剧本让我跟春雷都格外痛苦。修改它不是说因为它有重大的缺陷和问题,而是说在我的创作经验里面,我习惯于把一个剧本相对具象化地去准备,这样才是筹备的意义。
我在具象准备它的时候,就面临很多问题。到底这个主人公是住在一个什么规模的村子里面?他有多少邻居?结婚的车队是什么样子?是什么年代?我准备得越来越细,我只能按照之前的经验和我拍电影的方式去准备,这就涉及到对原有剧本的改动。我在剧本里面加了很多我的东西进来,康春雷就不断地要把原来写的东西去掉,把我的东西加进来。
改到十几天时候,我真的觉得当时的剧本已经是一个有好多补丁的东西,它既不像康春雷写的,又不像我写的。因为总有要保留下来的东西,或者说我们没有能找到一种方法,能把我们两个之间的分歧有效地融合在一起还不减分。后来有一天,我就跟康春雷说不拍了,因为怎么都弄不出来或者弄出来也不好。
因为我也挺重视我的第二部作品,还是希望能把这个项目做好。那天我在房间睡觉,康春雷在抽烟。过了一会,他说他想了一个新故事:一个剧组打算拍一部电影叫《永安镇故事集》,来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所谓的永安镇是一个虚拟化的地方,这儿有一个饭馆老板娘,总想跟他们搞点关系、有点互动。但最后发现这是梦一场,有一个真正的女演员来去顶替她的位置,还让老板娘给大家去示范她的生活起居。
大概是这样简单描述了几句,我就特别有兴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应下了说好。可能没用多久,10分钟?我就想到了第二个故事的一个基本轮廓。但之后,我们都不知道第三个故事是什么,总觉得这个长度还是不够。康春雷提议说:第三个故事就写我们俩,导演和编剧是整个故事的始作俑者,这一切的啼笑皆非也好、荒诞也好、失落也罢,其实都是从这两个人开始的。就这样,他第一个主笔写第一段故事,我写第二段,第三段我们一起来写,顺利达成了共识。
全现在:你怎么跟片方沟通的?他们是怎么同意这么大的变动的?
魏书钧:我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动,对于任何一个制片人来说,这个时候拒绝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黄旭峰(工厂大门影业创始人,本片制片人)没有,他反问我,说我觉得行吗?如果你觉得行,咱们就这么干。我认真想了一天,答复他说,我觉得行,而且我很有热情做这个事,他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在第三段故事中,导演和编剧之间、导演和片方之间的冲突被放大。但实际上,我们两个的故事或者原型其实是一个起点,真实情况没有那么夸张。如果跟电影中那么紧张,黄旭峰也不会在电影中出演他自己(笑)。
全现在:这三个故事这么讲下来,其实是呈现出一种破灭,或者是没有完成的失落感,你觉得是有这么一个主体的故事的导向吗?
魏书钧:这个失落感其实就是春雷之前剧本里面强调的,我们只不过换了一种更新、更间接的方式去表现它。我们的英文片名其实也没有变,翻译过来就是《生活的涟漪》。在电影里面也解释这句话,“石子投到里面荡开,经历了一个过程后,我们看到反应,但是最后它又回归到日常生活,人很难摆脱惯性”。所以现在的故事更像是之前剧本的前传,还是在表达原剧本的主题。
全现在:之前那个剧本怎么办?
魏书钧:这个版权在康春雷先生手里,还要看他怎么办(笑)。
全现在:刚才说它原来那个剧本很有文学性、很不像你会拍的东西,站在文学性对立面的是什么?原创剧本会比较注重剧本的什么方向?
魏书钧:我觉得其实也不说是对立面。电影跟文学比较起来,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语法不同,语法就决定了表达方式。所谓文学剧本,就是说这个剧本它可以是按很文学的方式去写;也有不那么文学性的剧本,可以按很电影的语法去写。
在原剧本中,一个小女孩跟另外一个小男孩说,“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认为要让大家通过电影感受到这个,而不是一直反复说这句话。在文学文本中,用这种方式是可以的,而且读者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是符合文学文本的。但在电影里面,如果有一个真的角色对另外一个人说,“在永安镇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是一切日常都在发生,会让人觉得特别奇怪。
它需要更特殊的方式去表达它,对,你可能要很强的另外一种风格化。可能那个才能支撑它,大家一进入到你的电影里面,它就作为一种前提被接受了。所以说在我这种比较写实的创作方法里面,它就会很奇怪,我们自己看剧本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
全现在:这次入围意外吗?和前两次入围戛纳心态有何不同?
魏书钧:坦白讲,倒没有特别意外,我觉得还可以。反正我自己在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因为电影节选择一个电影的原因有很多,选区、入围其他电影节的经历、同选区的其他片子的情况等等,都会被纳入在内。我反正又当被鼓励了一次,感觉挺好的。至于说它在戛纳的放映情况,或者说国外的观众怎么去看待它,那就还不太知道。
全现在:你会越拍越顾忌一些东西吗?因为这套规则其实已经非常的体制化了,你觉得如果从未入围过的话,你的创作会呈现出什么样的面貌?
魏书钧:那就要问平行宇宙的我。我肯定没有为电影节拍电影,这是很笃定的。我们只是想把一个好电影放在好平台上,其实是希望它得到影响力,包括作者、包括片子,片方也想让它卖得更好。对于导演来说,当然希望自己得到更广泛、更好的平台的认可。
可能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很多人会研究国外电影节喜欢什么样的电影,总结出一些元素,只是把它们不那么有机地放在一起就完了。中国每一年送的片子很多,如果把今年送的两、三千部拉过来看看,这类片子应该会很多。但我不觉得这个方法一定就那么奏效,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往那方面想。我觉得我作为这个片子的导演,自己看起来也觉得有意思,它值得被拍,它还是要走进观众的心里。
作为导演,不能在创作之前就有隔阂感,说我这个电影不是给你们看的。所以在我创作一部电影的时候,整个拍的过程其实都不会想这些事。但是拍完了要送影节,那就看赶上哪个。因为我2017年11月份拍的《延边少年》,剪完了就2月份,然后就送去戛纳。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我非常幸运,我是很真诚地说这个话。一部片子没入围一个电影节,不一定它就不好,或者入围了它就一定好,因为选片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非常主观的判断。电影在做的事,是想全人类的事,谁敢说谁想得就是最对的?谁拍得一定是正确的?我觉得没有那个说法,所以我觉得真的运气很好。
全现在:现在有些人说你是“戛纳嫡系”,挺无奈的吧?
魏书钧:我是无产阶级的儿子(笑),为什么是“戛纳嫡系”?当我面评价的话,我就给人解释解释,没当我面评价,我也不能拦着他。因为一方面这样的言论是可以理解的,人家选择了你的第一部或者前面的片子,后面你做得更好一点了,可能人家也同样感兴趣。但一些大师级导演,他们也是全世界的电影节都去,包括洪尚秀。对于他们来说,去哪里可能就是一个时间节点问题,或者说哪些片子适合哪些电影节,他不需要用一个电影去为他佐证了。
全现在:这部电影呈现出了更多的女性视角,甚至前两个故事都是以女性视角展开,这对你来说难度大吗?
魏书钧:我对拍女性确实会更不自信一点。相对而言,第二个故事好拍一些,虽然主角也是女性,但因为第二个故事里荒诞的成分会多一些,和我之前的创作经验有一些吻合。第一个故事是我很担心的,因为这个主人公的目标不明确,这就要求观众要足够相信她的情感。主角非常渴望加入这个剧组,但是我又不想让主角直接说出来,因而难度有点大。
拍一个处于哺乳期想断奶的女性,我特别怕拍得不对,或者让人家不相信。黄米依老师自己也没做过母亲,所以我会问有过经历的人,胀奶的疼是哪种疼?后来别人告诉我说,那种感觉是乳房里像有两个铁球而产生的几近胀破感,我再把这些感觉进行传达。再比如,女孩的妆要化到什么程度,眼影、指甲、吊坠耳环应该是怎么样的?这些都是我要一点点去了解。看电影的时候可以发现,女主的耳环其实一直在换。因为我跟这些有距离,没那么熟悉,不像拍两个男性那么顺手,所以我就要做很多功课。
全现在:毕赣是1989年生人,你比他小两岁,他是靠小时候看光碟养起来的导演。你的观影经验是怎么样的?
魏书钧:我应该算是资源的一代,或者说是网盘的一代。我上大学就开始喜欢看电影了,我从2016年年底开始系统看作者电影。因为在传媒大学看电影很普遍,公选课很多是讲电影的。老师讲完了,大家就自己回去看看,那时候看昆汀、盖·里奇这些刺激的电影比较多。2014年左右,韩国类型片挺火的,我就开始看《黄海》《老男孩》。
2016年年底,有人推荐我看《罗塞塔》,我强制自己看了好几次才看完。又隔了一、两个月,有一天心情特别不好,闲着无聊就又打开了它。这次从中间开始看,又看完了一遍,觉得好像代入感更强,挺喜欢的。
后来我就开始先捋着达内兄弟的片子看,从《单车少年》到《孩子》,到后面把能找着的找完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知道这哥俩是双金棕榈导演,我也开始看其他金棕榈得主的片子,开始一个一个搜。
我没有影迷群体的同伴,我也没参加过国内的其他电影节,在那之前我又不是学电影的,我本科是学录音的。毕业后出来跟朋友一起创业了几年,又回去考研读电影,还是在传媒大学。
后来加了微信群,就这样一点点找片看,慢慢地建立起来近四、五年以三大电影节为主的片单。很有名的电影我基本都看过,一些很喜欢的导演我就会往前翻一翻他们的片子。再远的,比如说像神坛上面大师级别的老片子我看得就很少了,比如伯格曼和塔可夫斯基。他们的片子我都尝试地看了看,有点受挫,看不下去,所以之后就很难再去打开它,一直躺在电脑里。《第七封印》我坚持看完了,但我觉得吸收它可能需要文化背景或者特定知识。当你不具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它对你来说有时候就是无效的。
全现在:你刚才也提到达内兄弟,在你自己形成了体系和评价标准后,你会觉得他们是最好的吗?
魏书钧:他们是做得最好的那一类,在我角度来讲。因为我觉得去评价导演的时候,作品是非常重要。但是我觉得作品是一部分,有很多创作者本身带给你的一种感受(也是),比如他帅,这是最肤浅的加分项,比如他的理念,他的生活态度,这些都是加分项。
但单看作品,也很难评断出孰优孰劣。我前一阵跟达内兄弟在法国文化中心有一个视频连线,我还挺紧张的,为此也准备了很久。他们至今都住在比利时的一个小城市,甚至没有搬到布鲁塞尔。而他们所在的地区,是比利时的法语区,他们也没有在法国拍片,也没有跟很大名气的演员合作。
在对谈的时候,我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他们回答说,自己喜欢也熟悉这个地儿,如果离开可能语境都变了,会产生不适应。好莱坞没来找过他们,而且找来他们也不去。听了这些话,我对他们还是很尊敬的。
全现在:你的电影里经常出现嘻哈元素,你会认为作为一种古老艺术的电影和新潮的说唱是冲突的吗?
魏书钧:今天的电影应该很综合,它不应该被刻板印象化。在很多人认知中,说唱代表一种很底层的亚文化,知识输出、思想输出基本为零,讲的就是什么,我有钱、我要好多钱、我要好多女人、我要好房子、bling bling的……
我觉得说唱和作者电影不冲突,应该很包容才对。好比你很喜欢喝酒,但是你也有时候要喝茶,有的时候要喝冰可乐,它被不同的时候需要。我觉得应该以更宽容的角度去看待它,而且说唱里边也有很好的作品。
我最近认真看2Pac的歌词,写得都挺好的,很多都在讲真爱、兄弟情,什么黑人兄弟你不要在街上混,你得爱你妈,你得珍惜时间,你得做你的事情……特别多的说唱歌手其实都很优秀,说唱只是一种形式、一个载体。
全现在:对于作者导演来讲,资本、影迷和导演本身形成了一个三角的权力结构,你是怎么理解的?
魏书钧:权力结构这个词用得非常好,理想状态下,我当然觉得大家是平等的、是友爱的、是友善的。在这个影片里面,我其实没有讲最真实的状况,因为它太现实主义了。我只是把这个权力结构做出来,导演有一定的权力,他可以跟编剧较劲,但跟制片人还是要多少注意一些,要把握一下。
就像我豆瓣简介里写的,我觉得电影批评是一个小桥,它是可以沟通的。良好的评论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说影评人和影迷不可以批评一部电影,但我觉得要告诉大家真正的原因,它才算真是搭了一座桥梁。电影人修了一个桥,影评人觉得这座桥没法通到我的心里面,我觉得问题是什么,指出来也可以很客观。
但就目前我观察到的情况看,有时候是不健康的。在今天的这种网络环境里,电影批评有时会成为一种泄愤,像是让其他影迷听一些垃圾话一样。你可以不喜欢,可是没必要“吐痰”,吐痰是不礼貌的。但我坚决捍卫每一个执意要吐痰人的权利。
导演魏书钧告诉制片人:“这个剧本我没有热情弄了。”
那是剧组入驻永安镇筹备的第17天,四十天的筹备期已近半,敲定的演员即将进组,美术、道具、服装已经做好了布置。
整个片场按部就班,没人知道导演和编剧要推翻重来。
出品方工厂大门影业制片人黄旭峰接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平静地回复魏书钧:“你想好了就行。”
“然后我又想了一天,我说我觉得能弄,然后他就说行,那就弄吧。”
重写剧本、剧组开会、打电话、解约、道歉、重定演员……
2020年12月,剧组以全新的演员阵容、全新的剧本,在原定时间、原定地点开了机。
杀青4个月后,这部经历过重大变动的《永安镇故事集》入围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
这是魏书钧的作品第三次进入戛纳。此前他执导的《延边少年》(短片特别提及奖)、《野马分鬃》分别入围了第71届和第73届戛纳电影节。对于一个90后导演来说,这着实是个不小的成就。
凤凰网娱乐Ifeng电影独家专访导演魏书钧,聊了聊电影离奇的经历。
影片的诞生,像一个精彩的故事,电影本身讲述的也是一个剧组在永安镇筹备新片的故事。
开场是一个黑夜,导演和编剧乘车来到永安镇,他们将在这拍摄一部新片,“为了华语电影”充满雄心壮志。
影片分为三个章节,回目使用了三个电影名:独自等待、看上去很美、冥王星时刻。
一个小镇饭店的老板娘,被这个新鲜的剧组撩拨了心弦,在枯燥的冬季寻找一点生活的乐趣。一个寻求转型的女明星,回到家乡小镇拍戏,她以真情对待旧友,却被利用、窥探、排斥。导演和编剧出现创作分歧,剑拔弩张,制片人请来的流量明星,被导演拒绝,开拍在即,剧本还没写完……
一众青年导演在其中亮相,关于演员、剧本、电影行业、影评人,无数令人会心一笑的段落。所有的观众和从业者,大概都能从影片中感受到乐趣,甚至看到自己。
Ifeng电影:原来要拍的是什么?
魏书钧:是编剧康春雷(在片中也饰演编剧)自己写的一个剧本,四段式,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有年代感的那种,90年代末,有一段也是讲老板娘想离开小镇。
Ifeng电影:最开始为什么对这个剧本感兴趣?
魏书钧:文学性很好,很有文采。而且跟我写的剧本风格很不一样,差异比较大,所以我很想去试试。
Ifeng电影:当时想更换剧本的时候,有没有别的故事、别的方案?
魏书钧:没有,就这一个。
Ifeng电影:跟制片人黄旭峰说的时候,他没崩溃吗?
魏书钧:他就是特别平静,但是他就说你想好了吗。因为我预想他会说“行”或者“不行”,都可以理解。既然这么问我,我就再想一想,想了一天告诉他,他还挺支持的,我们弄吧。
Ifeng电影:整件事是怎么跟剧组成员解释的?
魏书钧:我把他们叫在一起,把新的剧本给他们,所有的主创、负责人,一人读一自然段,我什么也没说,就是大家开始读。
新剧本也有老故事的人,一些戏中戏的部分,也有很新的东西,他们读完了基本也明白了是怎么个变化,让我再说。我说咱现在弄这个,尤其是美术组还有casting,你们的工作要重来。美术组一部分还能做道具,casting要重新选角,跟人家一一解释。
索性不用换地方,之前的场地能够支撑。所以当时大家还好,因为我也很兴奋。
Ifeng电影:新剧本写了多久?
魏书钧:第一稿3天,第二稿7天。没有什么时间了,只能快一点。
Ifeng电影:拍摄花了多久?
魏书钧:筹备二十多天,拍摄39天。
Ifeng电影:找新演员的过程是怎样的?
魏书钧:杨子姗老师我们是视频聊的。第二章里,一个女明星回到家乡拍戏,遇到了小时候的朋友们。杨子姗也很早出名,看完认同感挺强的。我是在一个车上跟她视频的,就聊了一次,她时间也刚好合适,就这样定了。
黄米依老师试过前面剧本里的一个角色,现在这个觉得她一是年龄合适,二是湖南人,能说方言,就这样定了。
杨瑾导演、梁鸣导演,是因为先认识的演员王佳佳(与杨瑾合作《巴铁女孩》,与梁鸣合作《日光之下》),所以我看到了杨瑾导演的资料,我觉得他的形象挺合适这个角色的。
杨导说那有兴趣,但不确保能给你演好。我看了试戏片段觉得挺好,所以就邀请他来。
老板娘的老公,三十岁左右的,所以想到导演梁鸣,他之前也是演员。我们在海南电影节见过面,跟他说这事,他也很爽快。然后就开始想,能不能多找几个导演一块来玩一下。
Ifeng电影:杨平道饰演剧组拍纪录片的,现实中他就是个纪录片导演。
魏书钧:对,一是杨平道导演懂拍纪录片。另外,《裂流》里面他演了一个有意思的导演角色,我看到那个觉得他就挺合适的。
Ifeng电影:这些导演是全程跟组,还是拍完自己那段就走了?
魏书钧:不一样,看角色的需求,跟组时间最长的是宋川导演,从第一天跟到最后。但有的是拍完自己的戏就撤了。
Ifeng电影:比如耿军,就一场戏。
魏书钧:对,耿军导演拍完就撤了,前后待了两三天。
Ifeng电影:片中呈现的一些情节,比如制片人和导演争论、导演和编剧吵架、导演请教影评人……哪些是你的经历?
魏书钧:我倒没经历这些。
但你能想象到,因为他们在一种权力关系里,然后在一种很极端的角色里,他们就是这样的,甚至可能更夸张,对我可能是挺间接的影响吧,平常这儿听一下,那儿看一点。具体我自己的经历,还真没有。包括大峰(黄旭峰)也演一个制片人,但那个制片跟导演的沟通方式就不是我们的,我们挺peace。
Ifeng电影:《野马分鬃》和《永安镇故事集》都有“元电影”的概念,这个概念吸引你的地方在哪,接下来的作品还会延续这个主题吗?
魏书钧:接下来作品没有。
然后《永安镇故事集》关于电影创作这块,其实主要是第三章,前面的两段,剧组筹备只是一个背景,主要还是讲两个女性。所以我倒没对这个格外情有独钟。
第三章,我有那种经验,就是创作上的困境、瓶颈,感同身受的多一些。
Ifeng电影:我也看到一些迷影的元素,比如第二章,女明星被拉到了饭局,有一个人突然模仿了大段的“安红,我想你”。第三章,和影评人在船上的交流,是不是提到了《邪不压正》?
魏书钧:没有提到,但是那个影评人说“有人说我们是太监”。
Ifeng电影:对,第一章,剧组有人说老板娘像金敏喜,这段的章节名称《独自等待》正好让人想到金敏喜的……
魏书钧:《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就是创作时候写到了,正好我知道这个演员。
昨天还在跟一个记者朋友聊,他们给我定性了,说你不是迷影,你甚至不是影迷。他们定义迷影群体是说,你对喜欢的导演、作品到了近乎个人崇拜的感觉,很了解他的所有事情,我还真没有。
我就是喜欢谁,就多看看谁的片子,也没有标记豆瓣的习惯。
他们迷影群体好多是初中就开始看电影,我从2016年才开始看艺术电影,第一次看《罗塞塔》还睡着了呢,所以我没有在那样一个氛围里面长大。
但是我现在喜欢的,或者为数不多我知道的这些演员也好、导演也好,有时候我就写进去了,正好这些元素大家可能觉得有趣吧。
迷影,还不够格,对,就跟你喜欢北京国安似的,你还不是御林军,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球迷。
Ifeng电影:导演穿的这个球服?
魏书钧:国安,北京国安。
Ifeng电影:电影里面,编剧和导演一直在争论,他们的女主角到底是因为女性意识觉醒而走出小镇,还是为了钱出去。影片第一章讲的就是老板娘好像要离开小镇,你怎么看?
魏书钧:第一章里的女性,我觉得她是对无聊的生活感到疲惫和厌倦了,所以她对北方来的、一群拍电影的人感兴趣,是一种对有趣生活的向往,和钱没什么关系。
Ifeng电影:和女性意识觉醒也没关系?
魏书钧:没那么强的关系,有一点吧。她主动去接触剧组,主动送点水果,主动试衣服,还是有一点吧。如果还处在传统观念里,她就会觉得这不合时宜,自己就把这种想法阉割掉了。
Ifeng电影:很多导演都会拍一个想要出走的女性,不管华语电影还是其他国家电影,为什么会有这种共性,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设计这样一个形象?
魏书钧:人在时间、空间里,不就是走来走去吗?并不是说女性才会有,文学史上这种走来走去的太多了。
因为柏拉图之后的观念就是说,理想世界在彼岸,我们要改造现实世界。那理想世界在哪?我们就要向往它,总有一个目标。
Ifeng电影:我看完电影会疑惑,真的会有片中这样的一位女明星吗?回到家乡之后,被友情绑架,出席剪彩、参加酒局,甚至被要求当代言人。
魏书钧:当然会有了,她被绑架的方式很多,可能被亲戚朋友莫名其妙拉到一个婚礼现场,或者人家就问你需不需要司机,有个表弟很会开车。
都不用回到家乡,日常里面,人们对一个明星的反应很多时候都是不好的。那个服务员刻意进来看她一眼,说“真是你呀,跟电视上不太一样”。我觉得都是对她的伤害,是对人的侵犯。你闯到一个很私人的空间里,那样去窥探她,人家又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所以由大到小这种事情非常多。
Ifeng电影:你作品的风格,是有黑色幽默和很强的现实荒诞感,可以这样说吗?
魏书钧:可以,大家都可以的,这是观看者的自由。我自己评价自己有点不恰当,你作为一个主体,怎么能跳出来绝对去看待一个作品的风格呢?
只不过会有一些创作前提,比如写实的基础。
写实就是你对生活的观察,一个具体的时间、空间里的逻辑是不是令人信服。无论它是现实主义的,还是科幻片,都要写实,一种戏剧真实,要让人相信。
Ifeng电影:你平时是怎样观察生活的,因为你的电影里充满了让人会心一笑的、看起来非常真实的细节。
魏书钧:有朋友说,或者是看新闻,或者身边的事,都有。肯定不是有一天说今天9点到10点我要观察生活,坐在街上,肯定不是这样吧。
Ifeng电影:你怎么看现场拍摄和后期剪辑两个环节?
魏书钧:我的经验是,拍的时候预留一些剪接的想法,但也不是要百分之百实现,实际剪的时候再看。但如果拍得不好,我觉得很难通过剪接去改好。所以我是“电影诞生在现场”这种保守的人。
Ifeng电影:拍电影这个事能让你多快乐?
魏书钧:看电影都会快乐,别说拍电影了,挺快乐的。而且是一群人一起,一大段时间的工作体验。如果大家都是想好好创作,想弄东西的话,这个过程很不错。
Ifeng电影:会为拍出一个好段落而产生击掌欢呼的冲动吗?
魏书钧:会的,但是它的频率是有限的。
比如说杨子姗老师最后那个镜头,挺难的,她在汽车玻璃窗上画一个眼睛,画完眼角正好有一滴水流下来。等她下了车,车门关上,这个眼睛又流了第二滴泪。
Ifeng电影:我看的时候就好奇,这有没有特效?
魏书钧:没有。我们得控制,拍了二十多条,每次在底下准备雾气,加湿车窗。而且车里面人不能多,不能少,不然温度不好控制。(雾气)如果很薄的话就流不下来,很厚的话,车一动,就一堆水痕。
这个眼睛还不能提前流泪,必须等她画完,手起开了以后,再流下眼泪。然后车开门动,正好要停到完全准的一个点,因为它有一个光斑,类似于眼睛的瞳孔,位置非常难找,所以我们布置了几个光斑,看能赶上哪一个。
然后她下车,这个车门关上,机器要再往前动,然后我们那条正好赶上又有一滴眼泪掉下来。那个就会有点觉得……就跟受到了电影之神的眷顾一样。
拍电影不是说你有什么想法,它就百分之百能实现出来的。拍电影就是一个很励志的过程,你在期待这种moment,挺好的。
Ifeng电影:有没有对这片受众做过想象?可能影迷了解这些参演的导演,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趣味会更足,普通观众可能没办法全部接收到。
魏书钧:你看,这就是有差别心,你把观众分为普通观众和不普通观众,我觉得不能那样想。
当然要考虑观众了,但是不能把观众划分出来。首先你主观臆断也不一定是准确的,它也不是一个有考量的东西。
另外,从我的角度来讲,导演在讲一个事情的时候,我们没有把形而上的东西全铺特别满,还会拽回来,还有世俗的、现实的部分。
如果只是两个非常纯粹的知识分子在讨论,就有点无聊了。但《永安镇故事集》有一些下来的东西,运动、听歌、跳舞、喝酒、划船,这些很通俗的元素可能会把它混合得更有趣一点。
Ifeng电影:最近刚注册了豆瓣?
魏书钧:对,我觉得好玩。我原来就是用它找海报,找主创用,没正经玩过。现在我就把它当朋友圈,涨了75个粉丝。
Ifeng电影:开心吗?
魏书钧:开心,好玩,但我还不知道怎么玩,昨天我请教两位记者,他们就说,你这没有可参考的对象,说人家都不是这么玩的,你这个属于“搅局”的那种。
我就喜欢瞎翻一些东西,我也不聊电影。因为其实真的想表达的,我觉得要很准确,要深思熟虑,要想清楚把它拍到电影里面,要妙,让那个能接收信号的人接收到。但平常说话的时候,我觉得不要老聊那些高屋建瓴的事。
Ifeng电影:那《野马分鬃》大家什么时候能看到?
魏书钧:我负责任地说,快跟大家见面了。
*2021年6月底采访于北京
一种对电影行业创作制作的讽刺和自嘲,不过看的时候完全联系着魏书钧和《野马分鬃》展映后的各种评价,以及当时立项时的故事梗概,和后来再立项的《精疲力尽》的梗概,所有情节相呼应,自然而然的幽默感流出,情感显得更细腻。(导演这次肯定不会被说直男癌了hhhh
中国文艺电影触底了。只要蹭上戛纳,爹味直男魏导演放个屁,电影人都能从里面闻出希冀。
真好真轻盈!三段式讲述“走不了”、“回不来”和“拍不成”,三个人分别活成了菜板上被拍打的鱼头、车窗上落泪的巨眼、以及被狗尿淋湿的剧本。最后一个故事的力度最足,一顿阴阳之间,把这个行业扒得底朝天,然后遮羞布一盖,大戏照常上演,妙极。
三星半,以一个剧组筹备串起三段式结构,第一段“出不去”,第二段“回不来”,第三段“拍不成”,都带有自己赋予小镇的一种理想主义。一二段呈现了向往的对岸和从对岸回望的“何以为家”,何处才是我们自我认同的地方?第三段则是导演编剧交心的最真实反应。其实三段之间联系不够密,里面装着即兴闲笔和油腔滑调,也装着Silent moment & Magic time,处处看得见导演恣意生长的幽默、敏锐和自嘲,当然还有进步。导演最厉害的一方面还是调演员的能力,第一次演戏的素人演员也总能和专业演员做到自洽。
前两天徐克的大师班讲希区柯克的《电话谋杀案》,说是希区柯克在筹备下一部电影的过程中,临时拿了的这个项目,当时创作状态非常轻松。徐克说,很羡慕电影创作者的这种心态,杜琪峰为了寻找这种状态,特意不写剧本,去片场寻找电影之神降临的时刻。魏书钧导演的这部电影,刚好就是徐克羡慕的创作方式,临时修改了剧本,在拍摄过程中创作了一个全新的东西,闪耀着天才般的光芒。延续了上一部《野马分鬃》的风格,这次在解构现实剧组和电影创作上更加的深入,甚至有点洪尚秀电影的意思了。不管是素人,还是职业演员,到了魏书钧的电影里,都是最松弛的状态。他不追求复杂的调度,却能用简单的拍法抓到最接近生活的状态。
建议以后资料馆办的映后禁止男的发言 听着头疼
三个段落以三部华语片片名为题,一方面在做叙事结构上的致敬,另一方面标题即为风暴中心,段落分明地阐述:陷于平淡生活的哺乳期母亲、回归家乡尽是尴尬的女演员、互相挤兑却身不由己的导演和编剧,而这三个部分又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将筹拍一部影片的幕后种种完整串联,生活和拍片互相勾勒。魏书钧大幅度收敛了他的自我迷恋,而是把这种自信用在了讲好故事上,谈吐的幽默和产业的反思遍地开花。
年度最好的观影体验(甚至超过IMAX GT的奥本海默)来自于排片稀烂只有晚上23:05一场还包场,可以放声大笑指着屏幕大骂“你们这些男性创作者别太狭隘了,年轻的餐厅老板娘明明可以既要又要”,老板娘和女演员是永安镇的多重宇宙的两个切片,巧妙的互文。第三幕开始拍烂手掌,国产电影工业版的《悲情三角》,尽管不相信穿pink floyd的滚人能被哈人说服,不相信脱裤子都不能统一的创作矛盾能被马拉多纳统一,轻轻放下不如一疯到底,但新裤子嘛,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我向所有人开炮,但我和你们站在一起,就像这部电影的海报一样。“拍!有什么不能拍的!”
挺没劲的,段子曲解人物,文字凌驾影像,很欣慰冯小刚有了接班人。高举仇富、厌爹、酸文青三面大旗,表面上自嘲自省,实际上还是全世界与我为敌那我先地上滚一身泥看谁还好意思泼我脏水的计谋。看看导演和编剧的核心理念冲突:女主角要么是庸俗为了钱,要么就是高风亮节独立意识觉醒,一定要这么二元吗?拜托思路打开一些吧,人的处境、经验、情感是很复杂的,建议放掉自已过剩的表达欲。
“获奖就没烂片?”
看了五十多遍,每十遍算一颗🌟
抑郁后摇文艺宅男被说唱男折磨的故事
“都是为了华语电影”、“你的脸挺电影的”…贯穿影迷和电影人秒懂的梗,几乎从头嗨到尾。《冥王星时刻》的章节标题要笑死人…里面那个影评人角色,也是目前中国影评圈不偏不倚的真实写照,导演知道的太多。“在永安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而这部片,就是任何有电影梦的人的一个春梦。
相比《野马分鬃》,能明显看出魏书钧导演的成长,故事更圆润,也更成熟了。感觉导演是真爱元电影啊,这次更多的内部梗和小笑话,有几个调度也很有想法。一直在进步,期待下一部。可以。
LFF2021。3.5。那种知识分子式的讽刺社会的样子像极了盛年的冯小刚,一到了情节剧部分和片段式肖像又像极了是枝裕和等类似的日本导演。已经很难得能看到如此自然的中国喜剧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三段故事都是一开始时很在状态,越到故事后段的视听和叙事就越发没精神,越来越像电视剧。
果然第四个故事删去了
我的建议是,把第三个故事删了吧。真的太装太典了。如果是以戏中戏为引,将小顾和陈晨相映照的生活为题,真正讲述小镇女性的觉醒,那会是一部好作品。
年轻时候就拍自反式的电影太暴露功力了。导演点子很多,但还真没到肉眼可见才华的程度。希望下次让主创去更大的厅接受掌声?
【B-】看完这片后,明白了野马分鬃为何会是一部“没有表达核心却又并不无聊”的电影,魏书钧根本没有哲学观或者他有但是根本没有兴趣传达给观众,他是解构的,向内的,甚至是世俗的,是觉得生活本身就有意思而不需要给生活结论的。也因此他极度善于撷取细节,再通过某种文艺影像的趣味呈现出来,而偏偏他在影像上又非常有天赋,这不是小聪明,是货真价实的才华。他以天才的面貌四两拨千斤的戳穿了以康春雷为首的,普通影视创作者赖以骄傲的认知——“拍电影有那么难吗?”。如果你觉得永安镇是什么有深度有内涵有秩序的影视佳作,那么,你被魏书钧糊弄了。
在一整天严肃又沉重的观影后,电影很惊喜,也真的很好笑。可是不是喜剧片。只是从第四个故事开始 全场不断响起掌声,所以,现在是全民都陷入脱口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