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祖师

这部电视剧里唯一真实的佛是多罗法师，因为他最具有生活气息，真正的佛是脱离不了生活的。他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方言，说话平实朴素，这才是佛真正的样子。当然了，他的法术除外，脱离掉他的法术和死后预言，他就是世间唯一真实的佛的形态。

佛在哪里？佛并没有规定的样式，但是佛不能脱离生命而存在，而生命不能脱离生活而存在，没有生活气息的人就不是佛。

那么菩提达摩这样没有生活气息的人是什么呢？

他是佛的一个方面。

他是宝塔向阳的一面。

佛的信徒由他吸引而来，求佛的信念由对他的仰慕而生，但他并不是佛的全部。

六祖说，出语尽双，皆取对法，其实这不是辩论的技巧，而是客观的存在，因为一切就是来去相因的。

宝塔有他向阳的一面，也就有他阴暗的一面。

你不可能只占住太阳而不面对黑夜。

佛，这个词的背后并不只有光明，脱俗，慈悲。

要想出世必先入世，要想慈悲必先残忍。

佛脱离了现实就不会存在。佛说没有现实，那是因为大家所感受的现实太多了，所以佛要强调虚幻的一面。而如果有一天大家感受到的虚幻太多了，佛又要给你强调现实的一面。

所以佛对于追求虚幻的僧侣，会强调生活的气息。而对于追求现实的大众，会强调物质的虚幻性。

最终佛所要追求的并不是虚幻，也不是现实，而是同时感受两者的中和。

这就是来去相因，皆取对法。

会把这部电影看完的人，多半处于过于追求虚幻的危险之中，希望我们多说方言，好好生活。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反对暴力，却要以暴制暴。

反对虚荣，却要世俗敬仰。

反对凡俗，却要能力超强。

哲学为了让大众过渡，选择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姿态出现，这也是一种中庸之德吧，来去得失，各取所需。

达摩这个名字，中日两国的民众们也都很熟悉，这里面固然有武侠文化的传播，但也有达摩祖师在历史上的知名度。

以前我们去广州实习了一个星期，其中就到过上下九那条街，传说就是达摩祖师走海路来到中国的第一站。去那里看了一下，寺门口的街是卖玉器的商业街，有点像菜市场的样子，说是早上4点的早市会卖的便宜点，所以很多人也会选在在这个时间段来买卖交易，不过我没有什么兴趣就是了（没钱啊，哈哈），后面一段路是那块西来初地的石牌坊，不过旁边已经变成了扔垃圾的地方。

这部电影中达摩的形像，也是我们对禅宗文化那种传统视角下的人物形象，什么意思，就是师傅说：“你懂了吗？”，徒弟说：“还是不懂，你能告诉我吗？”，师傅：“不说不说就不说，你自己猜去吧”，徒弟：“喔，我懂了”，师傅：“你真懂了吗？”，徒弟：“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我这个确实是开玩笑，不见得能当真，但是我们多数外界人，对禅宗大玩说不清道不明的“猜猜猜”游戏，也就是这个直观印象了，有笑话谓之禪宗两张嘴，咋说咋有理。

对禅宗文化印象如是，所以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的达摩亦如是，但是问题也来了，这些传统印象，真的与史实相符吗，我个人现在是保持一些怀疑的。如果对中印佛教史、佛教传统有一些了解的话就会知道，印度各种宗教的竞争激烈严酷，其竞争高低的方式就是宗教辩论，同样的，佛教理论（或者说哲学）极端较真，概念多如牛毛，推论证明过程也极为繁琐严密，当然你也可以说里面有些诡辩色彩，反正总之，总之反正，那种拒绝直观阐述述教义、辩论教义、毫不讲逻辑推论的宗派风格，在印度环境下必然很难生存下去，所以我会怀疑电影里的达摩（也是传统文化里对达摩的认知），可能未必真是实际历史的达摩，他不像印度那种思维方式，而造成的这种认知的深层原因，大概也是我们认知的禅宗形象是早已中国化了的原因吧。

我们普罗大众市场，最欣赏得了的佛教，是最好不要掰扯繁杂哲学的佛教，如果简便操作一下就能收获顿悟好处的就更好。我相信包括印度也是这样的，因为印度大众老百姓也没受过高等文化教育。达摩在中国传所唯识系的楞伽经，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传了几代就传不下去，这个不清楚，达摩虽被奉为中土的禅宗初祖，不过这个后来的禅宗估计已经跟初祖没什么关系了。这一点在后来的玄奘法师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玄奘法师的本科专业就是很咖喱味的印度佛教，当然他也学得不错，想把这套印度系统的佛教带回国，结局我们也知道了，英雄无用武之地，法相宗三四代就断传了，主流佛教界对他面和心不和，他翻译的大量学术论文，以及一些涉及印度逻辑学的经书，在后世佛教界没起到什么作用，直到民国至现代才重新被人发掘起来，而且这些人里多是搞科研学术的知识分子。

或许从中窥见可以，印度佛教如何在中国扎根和发展的历史，就是一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化的发展之路。

2016年是我第一次觉得有开悟的感觉，那时候主要是集中一段时间学习金刚经，六祖坛经，观看达摩祖师，以及吕良伟版的达摩，和王志文的天道。那时候总结出了四句话，因为我心里一直认定佛法是要用的！第一句佛法的目的:了障涅槃，让自己不被苦难苦恼缠绕！第二句悟道的根本:明心见性，也就是说要从心性上找答案，意识思想反应！第三句话悟道的方法:心无所住而生其心，这一句是最了不起的，用这个状态去反照意识，就会发现一个思维的临界状态，似有似无，无中生有，道生一……最后一句佛法的现实用途:如实观照，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让佛法不仅接了地气，还成为了阳明心学的根基，所以那些觉得佛法是怎么远离世间的，我都会觉得不屑一顾。这一点可以去看豆豆文学的最后一部天幕红尘！如实观照即实事求是！

此片最震撼的内容是三王子接受盘若多罗法师考验修建自修室一节，不断辛苦建设然后被摧毁，然后再重建，这个过程非常震撼，因为像极了艰苦纠结的现实生活。屡败屡战，负担越来越重，打击越来越大，看他痴立风雨中，我感觉自己的心都湿透了。

然而最终建好了，却忽然大彻大悟，又亲手舍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完美作品，这震撼程度如同受到当头棒喝！毁弃后看他坦然轻松，似乎自己的心也跟着忽然解脱。这就像日常红尘，付出代价越多执着越深，人是越来越累，失败和挫折越多就越执着得深，直到最后终于成功，会忽然顿悟一切都不值得，一切代价都没有意义，付出太多换回的反而是更加不想要的，一切不甘心和较劲都可笑荒唐，再进一步，就是一切执着追求都没有意义，一旦有了求的执念，就一定得不到，得到了也不是想要的。叔本华说，我们可以做想做的，却得不到想要的。

这就是佛家的求不得之苦，推之一切，是执着皆苦，一旦有求，则失去平衡，付出再多也恢复不了。因此佛祖顿悟的，无非是不执着，连这不执着的念头也不执着，则形成良性循环。不执着的境界，让人瞬间解脱升华，觉得一切负担放下，入无差别境，一切都将归于无常，又何必执着任何过程。

真正的哲学思考都是一步到位，直击实质，最终一定会到达死亡的境界，有哲人说过一切哲学思考都是关于死亡的。佛祖的思考便是基于生老病死的世事无常。由此出发，忽然领悟到一切苦乐基于执着，而执着使人迷失根本，在无限死循环中轮回堕落。唯有跳出执着者，一身轻松毫无挂碍，用生死无常打破一切人为的差别执念。则一切无可无不可，何其轻松潇洒。

世间已被人们自己编织的义理人情困得一塌糊涂，而且互相干扰攻击，故得道者往往选择出家，脱离世间罗网。然后再随缘入世普度众生。不执着乃能随缘，一切机锋皆生于随。

不执着者，所有经历体验如日月经天风云变幻，而本心如天空一般无所滞留，只是观照一切过往，即生即灭，随缘任运，法灯长明。

由于在初中时期我曾参加过学校与美国的交换活动，并随我在美国的寄宿家庭亲自参加过教堂的礼拜，还参与了教会的讲座和课堂讨论。虽然以那时的英文水平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我仍能依稀记得当初在教会讲座上老师为我们讲述的利马的圣罗撒天主莿冠的故事。在听到圣罗撒将针埋在花冠中来赶走诱惑，却不惜令自己的伤口血流如注时，我感到无比的震惊，究竟是怎样的理念与虔诚，才能驱使着圣徒们对于蒙难与痛苦产生如此近乎歇斯底里的追随？

带着些许好奇和崇敬的心理，我又去了解了许多基督教徒的故事。包括圣依搦斯、真福安琪拉、玛加利大·高多娜、圣女大德兰、圣女小德兰、贝格音派等等，她们无一不是自认身怀罪孽，一直过着清贫、朴素、贞洁、乐善好施的生活，并致力于严酷地忏悔苦行。而与此同时她们也积极地将自身奉献于慈善事业，救济了许多同时期的穷苦之人，也劝化了许多罪人。这也正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去做的，去帮助那些仅仅由于家境或肤色就成为了社会的边缘者的人。由此我也产生了诸多的疑问，虔诚的信徒到底为何如此执着于苦行？到底何为至善、何为完满？宗教与信仰作为虚幻无物的非实体，是如何得到如此规模的信奉与崇拜的？可如果我经受的苦难不够多、信仰不够虔诚和热烈的话，我是否连效仿圣人行善积德的资格都没有了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在往后的经历中先后阅读了尼采的《敌基督者》与齐奥朗的《眼泪与圣徒》。提出了震惊四座的“上帝已死”论点后，尼采带着他《重估一切价值》的革命精神与酒神狄奥尼索斯式的激情，以犀利的笔触批判了基督教对于人类健康天性的磨灭以及基督教作为人类精神惰性的体现。这种观点虽然看起来有些偏激甚至是非理性，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但培养了我对于基督教更加辩证的认知。而尼采对于“圣徒通过克制验证自身，荣耀自身的力量和权力之爱”的解释也在某种程度上回答了我的疑惑。

然而，真正深刻、完满地回应了我的诘问的，便是齐奥朗的《眼泪与圣徒》。不同于尼采充满激情与逻辑的针砭时弊和痛斥，齐奥朗对于圣徒既有略带唯美主义的颓废意味的纨绔子弟式的爱，又有激烈又刻毒的仇恨，因为他认为圣徒是“将无可救药的受难癖遗留给了我们”。这又再次给我的精神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在此之前我所了解到的知识中，每每谈及圣徒总充斥着“敬仰”“崇高”“神圣”“圣洁”“敬畏”类似的词汇，而这样深沉、痛苦又带有一抹嘲讽意味的表达无疑对我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在对基督教的理解中加入政治视角，将圣洁理解为“帝国主义”的强力意志，理解为“温顺之下隐藏的自我膨胀之谵妄”也带有高度的沉思性与辩证性，也培养了我对于宗教，对于苦难更加复杂的、超脱性的认知。

似乎说了这么多都和影片没什么关系。但其实是有的。那便是不论是何种宗教都贯穿始终的议题——苦行。这部电影是在宗教课上老师放给我们的，说起来可能有些狼狈，但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有好多次都真情实感地哭了。我是很容易被信仰、苦行所打动的人，尤其是当我看到达摩的棚屋被风雨毁坏但他仍能在风雨中岿然不动；慧可为了表明自己的虔诚不惜在达摩身后跪三天三夜、自断手臂的情节时，眼泪和鼻涕止不住地流进口罩里。

虽然灵魂、神明这些概念都是被既有的科学所证伪的，但我一直相信它们是存在的。而信仰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悲剧性的诗意或一时的狂热，而是能够让我的生命保持鲜活、使灵魂得以触及永恒的唯一的真实。而对于我来说我的每分每秒都是在修行，修行并不一定要是在寺庙或是教堂的方寸之间，它可以在少林寺后山顶的洞穴里，也可以是在广袤无垠的世界、甚至是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