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十三鹰

电影《冷血十三鹰》是七十年代末香港邵氏兄弟电影公司拍摄制作的一部古装动作电影，导演是来自台湾的孙仲。电影上映于一九七八年。此时正是潮流转变的前夜，一批新浪潮电影人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即将开启此后属于整个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而制作日趋保守的邵氏电影公司依然固守着传统的古装动作片市场。虽然曾经风靡华人世界的这一电影类型已经渐渐显示出颓势，但邵氏公司凭借旗下优秀的武术指导，演员明星和丰富的制作经验，仍不乏有可圈可点的佳作出现，比如这部《冷血十三鹰》。

《冷血十三鹰》改编自武侠小说《冷血十三鹰》，讲述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黑道组织—铁船帮成员戚明星，因为厌倦杀戮，背叛了组织，从而遭到帮主越西鸿座下杀手十三鹰的追杀。在逃亡途中，戚明星偶遇身份神秘的年轻侠士卓一凡，在他的帮助下，侥幸多次生还。其实，卓一凡与铁船帮有着杀妻之仇，他的妻子正是死在戚明星的手上。最后，戚卓二人联手杀死越西鸿。在卓一凡面前，戚明星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这段恩怨。

影片一开始便用简洁凝练的电影镜头向观众呈现出一个人困马乏的孤独逃亡者形象。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连马蹄都跑出了血；人看起来摇摇欲坠，显然已经处于虚脱的状态。尽管如此，他依然很急地向前赶路，背后的危险敌人随时随地会追上来，哪怕多停顿一秒，也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最后，他实在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滚下山坡，昏厥了过去。影片的配乐也尽量配合画面，营造出一种异常紧迫的氛围。可以说，电影一开始就定下了全片的总基调：如影随形的紧张感和危机状态。

这个孤独的逃亡者意外获救了。他遇到了好心人的援助，水和干粮——这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的东西。不过，逃亡者其实打心底里根本不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大约这与他之前的经历有关。他无法判断对方是敌是友，可是自己又实在需要这些东西，没办法，只能凭蛮力去抢，不惜牺牲做人最基本的道义。

这里电影的镜头在近景和远景之间交换。近景定格在人物的表情上，通过演员的表演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呈现给观众。而远景则是将两个人物所处的环境展现出来：荒凉，渺无人烟的边地，对人的生存本身就是极大的考验。在《冷血十三鹰》拍摄的年代，曾经引领潮流的影棚拍摄方式已经渐渐不能满足观众对实景的追求。尽管，影片中也出现了一部分的实景，但显然还没有摆脱对影棚搭景的依赖。

出现在镜头中的一黑一白这两个人物由当时邵氏电影公司的武打明星狄龙和傅声扮演。两人都一改过去在银幕上留下的古装大侠和功夫小子形象，在《冷血十三鹰》里挑战全新的人物性格类型。在以往的古装武打片中，狄龙往往因英俊的外形和漂亮的身手而被忽略演技。事实上，当时在表演上已经日臻成熟的他，文戏水平并不弱于打戏，甚至慢慢显露出善于塑造人物复杂内心的个人特点。这个一身黑衣，眼神仓皇中甚至带着一丝乞怜之情的逃亡者戚明星，被狄龙准确地演绎出来，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而傅声则将人物在谈笑间刻意掩盖真实身份的城府和心机诠释得很到位。

世间的相逢当然不只是偶然。当二人再次相遇时，戚明星对这个陌生人的身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只不过，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和分析，因为追杀者已经到了眼前。当时的邵氏电影公司有着非常丰富的武打片拍摄制作经验和顶级的动作指导，在动作的设计水准上几乎达到无懈可击的地步。尽管熟门熟路，但《冷血十三鹰》中的打戏依旧可以看出当时的邵氏动作片影人在求新求变方面的努力。

孙仲导演在处理动作打斗场面上有自己的特色。影片将戚明星和陌生人分别在两个空间内的打斗情况，用一个镜头同时呈现给观众看。这不仅增加了画面的丰富性和真实感，而且弥补了影棚内空间狭小的不足。戚明星的武器不是寻常的刀剑而是三节棍，这种武器的出现令人感到新颖，而对手使用的流星锤以及之后情节中出现的袖里双刀和飞斧，都增强了武打场面的可观性。可以看得出，每一场打戏的蓄势，布局和逐力都尽量在追求亮点。

《冷血十三鹰》中的打戏很多，但并不集中，而是分散在每一段，同时担负着推动主要情节的作用。每一场打斗之后，两个人物：戚明星和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更近一步。他们曾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此刻共过生死，不知不觉地可以向对方敞开心扉。在这个部分，影片以插叙的方式讲述了戚明星的遭遇。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一个神秘可怕的组织——铁船帮。帮主越西鸿是残忍霸道的人，他将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从小训练成自己的杀人机器——十三鹰，让他们为自己干着杀人越货的不法勾当。戚明星是十三鹰中的黑鹰，他以头脑和武功被越西鸿赏识，成为他的得力干将。

一次偶然的经历，让戚明星的思想有了很大转变，他开始厌倦杀戮。这里影片注意了细节的刻画从而让人物的转变显得自然而不突兀。从戚明星受伤昏迷之前坚持将代表十三鹰的胸牌埋藏起来的细节就可以看出，他的本心里并不愿意当一个受人驱使的杀人机器。他与其他鹰的本质区别在于，他有人的自觉意识，追求作为一个人才有的尊严。而铁船帮帮主越西鸿所做的一切正是建立在践踏别人的生命和尊严的基础之上。戚明星并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在王安家中所感受到的温暖加速了戚明星的这种转变。王安的家在影片里被渲染成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这正是戚明星渴望光明的内心需求的反映。

《冷血十三鹰》在片头字幕主演部分打出的是三位演员的名字：除了狄龙，傅声之外，还有谷峰。资深演员谷峰扮演的越西鸿是整部影片中举足轻重的一个反派人物。他不仅是主人公戚明星悲剧命运的始作俑者，也是戚明星必须挣脱的枷锁。

影片非常细腻地刻画了戚明星和这位残暴冷血的义父之间的微妙关系。这看似不太重要的支线情节其实对整个故事的主旨和主人公塑造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越西鸿虽然不允许十三鹰讲感情，但他自己却利用所谓的父子情来笼络十三鹰。也正因为这些手段，再加上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让戚明星依然斩不断对越西鸿和铁船帮的依恋。他从王安家出来之后又回到了鉄船帮。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义父会因为自己没有戴上十三鹰的胸牌而勃然大怒时。十三鹰的胸牌是鉄船帮杀手的标志，戴上它就象征着对义父和鉄船帮的效忠。越西鸿的发怒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目：他的父子之情必须建立在听话的基础之上。听越西鸿的话，就必须做杀人机器。这显然不是戚明星希望走的道路，他已经厌倦了杀戮，他希望做一个真正的人。

戚明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接到屠杀王安一家的任务。那个曾经给过他温暖和理解的王家姑娘，就活生生地死在他的面前。而与此同时，越西鸿采用严酷毒刑逼迫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在鉄船帮，不愿意杀人，心慈手软就是一种错误，就要受到惩罚。

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回忆起来是很痛苦的，但戚明星还是选择说出来，因为孤独逃亡的路上，他也实在需要倾诉。

直到这个部分，卓一凡的身份依旧是个迷。但从一些情节设置看来，卓一凡绝非一个简单人物。他的存在客观上帮助戚明星成功打退了两次追杀。并且影片给他设计的随身武器也很有特色：两把锋利的短刀藏在腕子下面，总是能乘敌人最不注意时突然置人于死地。这里展现了孙仲导演在叙事上的沉着老练。卓一凡的来历和身份算是埋下的一个悬念，而这个悬念和下一个伏笔紧密联系在一起。

真正促使戚明星下决心叛逃的事件是司马星一家的灭门惨案。在越西鸿的逼迫下，戚明星无奈杀死了司马星的女儿和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戚明星找遍天涯海角，就希望找到司马星的女婿卓一凡，他的目的没有说出口，但观众可以猜到他的打算，他肯定不会再杀卓一凡，一定是要用他自己的方式给对方一个交待。然而，戚明星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就是卓一凡。

相比于初次见面时候的情形，戚明星对卓一凡的警觉在此刻放松了不少。影片中不止一处通过十三鹰其他成员的嘴提到戚明星的头脑，这也是他深受越西鸿器重的原因之一。在卓一凡透露自己和铁船帮有仇时，戚明星并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以他的头脑，如果反思一下，应该可以察觉到蛛丝马迹，但是他却没有得出判断。唯一的解释便是，戚明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信任了这个陌生人。因为这个陌生人几次三番在生死关头救了自己的性命。试想影片开头的情景，已经被追杀得筋疲力尽的戚明星，如果不是遇到了卓一凡，很可能早就死了。冷血十三鹰的追杀让戚明星惶惶不可终日，四处逃跑如丧家之犬。放松了警惕加上身心疲惫，反应迟钝，戚明星没有再深究这个陌生人的身份。

在主人公内心的刻画和性格塑造的方面，《冷血十三鹰》体现出以往武侠功夫片少有的细腻和深刻。戚明星这个人物在狄龙的诠释下，不再是符号式的江湖人物，而成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观众不仅同情戚明星的遭遇，也理解他的背叛，更会敬佩他的选择。因为一个人敢于与命运抗争是一种勇气，弃暗投明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与邪恶抗争的侠义行为。狄龙在电影银幕上塑造过各种形象和性格的江湖人物，黑鹰戚明星是比较特别的一位。他不是概念化的大侠，也不是单纯的反派，更不是亦正亦邪的角色，孙仲导演通过戚明星这个人物在探讨和呈现人性复杂性的同时歌颂了人的高贵品质——那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分清是非善恶。这是戚明星这个武侠人物非常打动人心的地方。

影片自始至终充满着杀戮紧张的氛围，但在这个基调之下，剧本在情节设置上还谋求一定的变化。十三鹰对戚明星一共进行了三次追杀。而第三次的追杀，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完全用武功打斗的方式来呈现，而是采用了智取。这里体现了卓一凡足智多谋的性格特点。

这里说一说傅声饰演的卓一凡。卓一凡这个人物在影片中虽然有辅助功能，但并不是简单的“工具人”形象。傅声张弛有度，不着痕迹的表演为观众塑造了一个有头脑，意志坚定，深藏不露的青年侠客形象。一首李白的《关山月》道出了卓一凡的内心世界。卓一凡一直在努力找寻妻儿一家被杀的真相，影片虽然没有点明，他和戚明星的相遇是否纯属偶然，但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拘泥于个人私怨的复仇者，他有自己是非善恶的判断：妻儿全家被杀的真正仇人是越西鸿。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的打斗与情节发展联系得异常紧密，体现文武并重的特点。

最后，戚明星和卓一凡联手与越西鸿对决的部分是影片的高潮。

这里的打斗又根据场景进行新的设计，招数花样令人眼花缭乱，有些部分甚至带有一些设计者的恣意发挥。越西鸿作为大反派当然不容易对付，这里将他阴险狡诈的部分展现出来。卓一凡终于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就是袖里双刀，这让一直蒙在鼓里的戚明星大吃一惊。

这里摄影机镜头定格在戚明星的脸上，他先是震惊，然后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越西鸿正好趁机拉拢戚明星，从表面上看，越西鸿的分析不无道理：如果卓一凡想报仇，戚明星未必是他的对手。这个情节设置得很巧妙。戚明星将计就计，干脆和卓一凡大打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求胜心切的越西鸿，终究还是忍不住出手。一双鹰爪铁手将卓一凡重重地击倒在地上。

养一个人容易，养一个人的心很难。——这个道理，越西鸿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他死在了戚明星的三节鞭下。越西鸿靠严厉毒刑将十三鹰塑造成杀人机器，但他不知道暴力最终还是没办法真正控制一个人的心。人心里本就有是非善恶的观念，只不过容易被蒙蔽污染。戚明星幡然醒悟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遵循自己的本心。也正因为他终于明白了是非善恶的做人道理，他才更加要给卓一凡一个交待。

戚明星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他的命运令人唏嘘，他最后的自杀让人看到了什么是侠的担当。电影《冷血十三鹰》突破了古装动作片人物塑造上简单平面化的窠臼，使得影片在武侠动作观赏性和文艺深度两方面得到了平衡，证明动作片也可以反映人性，关心人的命运，讲述人的故事。在第二十五届亚洲影展上，狄龙凭借在《冷血十三鹰》里的精彩表演，获得了演技最突出男主角奖。

依然是武侠中基本的母题之一：回头杀手。

应当说，人性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重要的命题，放在武侠中，放在“杀人，或是被杀”的极端环境下，这个命题自身包含的深深悖谬，会被放大到人所难能承受的极限，从而撕开所有遮掩，赤裸裸拷问人的底线——

如果真有一天，你必须面临这样的两难，会如何选择？

《冷血十三鹰》中的黑鹰戚明星，和其他十二鹰一样，是被江湖第一大帮铁船帮帮主越西鸿收养的孤儿，越西鸿以近乎养蛊的方式，将他们训练成毫无情感只听命于自己的杀人工具。一次打劫后，戚明星身受重伤，被归隐的一户人家所救。这一家人所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从未被人爱过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他也对救命恩人的妹妹产生了了萌动的情感。为了这份恩这份情，他开始思考过去的人生。伤好后，无处可去的戚明星还是只能回到铁船帮，但悄悄收起“十三鹰”的令牌已经反映他人性的变化……随后，他被派去灭门神捕王安。并不知情的他发现原来王安就是自己的恩人，他也曾试图阻止自己“兄弟”行动，最终还是无能为力的看着心爱之人倒在自己怀中死去。虽然之后面对越西鸿的质问，恐惧的他只能求饶承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质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当已经完全不想杀人的他不得不被逼杀司马新怀孕的女儿时，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越西鸿……

王安妹妹希望他以后要做一个人。在寻回和过去连接的令牌时，那一瞬，戚明星感到了羞愧。

王安妹妹希望他以后要做一个人。在寻回和过去连接的令牌时，那一瞬，戚明星感到了羞愧。

《冷血十三鹰》这个题材在武侠中实在不鲜见甚至有些老套。印象中，“杀手的忏悔”这个题材处理最好的，还是青春记忆《浪客剑心》吧，一个情感过于丰富的刽子手，独自踏上大时代的腥风血雨，在战乱结束后，他开始深深的忏悔，想要弥补血与暴力所带来的伤痛。所不同的是，戚明星从小被人收养、洗脑，变得只有顺从、恐惧、麻木和堕落，他的幡然悔悟，更多因为尝到了被爱与爱的滋味，从而滋生了情感的需求。而剑心却始终抱持着自己的理念，愿以承担“杀戮”换来“新时代”的和平。为此，他不惜主动卷入污浊的乱世，让自己的双手沾染无数鲜血。“以杀止杀”的理念很纯真，也很愚蠢，因为杀戮带来的只有杀戮，幕末后之后整个日本的急速右转掀起了更大的腥风血雨，完完全全践踏讽刺了剑心的努力。然而剑心的忏悔并不止为了救赎自己，在《星霜篇》中，那个在雨中向自己所杀之人的家人逐个认罪的剑心，背负了整个地狱的力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即使身在地狱，深受煎熬和折磨，依然渴求着光明。

那是真正的高贵，真正的力量。

相比而言，也许因为邵氏的流水线生产，孙仲的《冷血十三鹰》便没有《浪客剑心》忏悔的深度。不过邵氏始终自带气场，尤其在整个香港武侠电影的全盛时代，戚明星身上虽没能升华出剑心一般的“神性”，但他至少最终学会做一个人。“我到底还是个人！”这样的声音，即使在今天听来依然振聋发聩。

所以本片的看点并不是戚明星，而是傅声所扮演的卓一凡。作为司马新的女婿，他一路上不惜性命相帮戚明星逃离“十三鹰”的追杀，其实是为了替自己的妻子和岳父全家报仇。面对自己杀妻仇人，他也经历过试探、犹豫、仇恨与同情，更以他的视角见证了戚明星的挣扎。最终两人合力杀了越西鸿后，戚明星问他为什么还不替妻子报仇，卓一凡道我的仇人已经死光了。可是戚明星不肯放过他，最终决斗中直接撞在了他的袖中刀上：“我发过誓，我一定要死在你的刀下，你若不杀我，你的妻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即使卓一凡已经宽恕了他，到底他还是不能宽恕自己——这就是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得知“是非善恶”的代价。

戚明星是个从未有过家的孤儿，从小被人灌输弱肉强食丛林法则那套仇恨法则。而卓一凡却是世家子弟，有妻子，有亲人，有家。虽然“流浪者”与“无家可归”让他们终于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有没有真正体验过爱，注定了他们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绝不相同——这才是戚明星悲剧的根源。到哪，都是一条末路。

在狭小的江湖世界，像戚明星这样的人确实无路可走，若麻木自己堕落下去，不过沦为他人的刀枪，在争名夺利中为人摆布，最后难逃身首异处；若有所觉醒，又难逃利益权力的诱惑，足够幸运的话，聪明又有天赋的他大概率成为另一个越西鸿；要是想改邪归正放下屠刀？恐怕最难，而且结局一早注定的：作为一个人，要如何看待和接受曾是野兽和恶魔的自己？

而这，也是本片立意、格调高明之处。

不知道戚明星的死是否真正换来了卓一凡的尊重？让他真正认同了两人的友谊？在那之前，两人是战友，但面对戚明星的推心置腹，卓一凡还是怀疑试探居多。

现代社会中的“戚明星”，选择看似多点，也只不过呈现方式更多样，更隐蔽，基本上还是不过这几条。至今无数的杀人凶手，尤其是所谓错乱大时代中“被逼”杀人的凶手，有几个会忏悔？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选择去美化杀戮，美化自己的动机和目的，仿佛目的就可以使手段正确。例如杀人是为了救人啊，死成千上万上百万上千万的人是为了和谐稳定独立发展等等等等啊，同时还会谴责污化无辜被杀或者罪不至死的人，仿佛给别人贴个什么标签再恶意的行为就能具有天然的合理合法性，最后再用恐惧堵住所有人的嘴。通过强调一千一万次一千万次谎言，骗得自己都信了（其实谎言归根结底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地生生把刽子手粉饰成英雄，兴许还可以自鸣得意沾沾自喜很久。若有一天实在美化不下去，大不了还可以叫嚣着自己也被人愚弄受人蒙蔽为人胁迫，“我也是受害者！”——这才是人间常态。

羞耻心，对于缺乏原罪意识的文化语境中的人，大约是很罕有的东西。

正因为天道不彰，是非不分，善恶浑浊，戚明星这样的人，以及他的死，才具有惊心动魄的力量。他想成为一个人，可成为人也就意味着首先毁灭曾经“不是人”的自我，因为那邪恶和残忍早已与自己融为一体：放下屠刀，也许可以立地成佛，但那得用生命来换取。刀枪上得来的一切，注定也会在刀枪上失去。只可惜常人依然一边念经拜佛拜大师大神逃遁到宗教什么之中，一边面不改色一路“杀”下去——世人似乎总以为鬼神好骗，罪孽很容易被洗白，良心也很容易被窒息。然而，即使毫无负疚的一路杀到底，杀人者的心理承受力和杀人能力迟早会衰退，依然会难逃被杀的命运。

一旦开了杀戒，无论回不回头，都会是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死时，你还是不是保留一个人的样子：尊严和人性。

戚明星没有选择，所以只能选择杀人，很多时候我们明明有选择，却并没有选择慈悲。

好奇的是为何世界上总有越西鸿这样的人，总以为控制、洗脑和暴力可以让人顺从让人忠诚让人恐惧，殊不知若是洗脑成功，就是培养了一群和你一样的人，等你力量衰弱的时候，无数个“自己”会迫不及待横插一刀，将你碾成齑粉。若是洗脑不成功，总有一天反噬将无可避免且极具摧毁性。“养大一个人很容易，养住一个人的心很难。”暴力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的高效（这也是它最大的诱惑），而在于它没有边界，不受控制。它嗜血嗜肉，只会不断蔓延扩散，总有一天施暴者本身也会沦为它的食物，渣都不剩。当然咯，傲慢如越西鸿之流是不信因果报应的，他会淫笑着说：“反正你会死在我前头。”

暴力，永远是短期成本最低，长期成本最高昂的控制方式。

然而，无论你是否深信肉弱强食，利益至上，我依然希望所有人都能记住一句话：人性本恶，但人终究崇善。

无论何时，你终究是个人。就算你不想当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这部片戚明星是狄龙演的，我们家狄包包妥妥是个直男嘛，直男气质巨正，你看这部片中他和傅声情感戏份巨多，还一心要死在他手下，上蹿下跳，调情骂俏的，到头来怎么看都只是风尘双侠嘛。为什么一跟阿尊在一起，就生生被掰歪了呢？这个世界上真有个魔咒叫“狄姜”！（原谅作者又开始神经错乱了。）

虽然狄龙蓄起了胡子一脸落魄地装潦倒，装流浪汉，演技也算中规中矩，但感觉这片的主角风头还是被可爱的傅声抢了。之前看傅声的戏并没有特别注意他，这部电影里面充分感觉到了他独特的灵动气质，好可爱的声仔啊，插科打诨和英雄豪气结合得那么完美。确实有声仔，还真不一定有后来的成龙，也是天妒英才了。

孙仲给本片所有出场角色都设计了有趣且贴合人物个性的兵器，但他的武打节奏真不好（看到后来我都快睡着了），有些地方无头无脑，让人费解，例如最后的偷袭明明只要戚明星背后一刀就解决问题，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跳到声仔身上来个正面扑杀？杀越西鸿之前戚明星和卓一凡莫名其妙打了一架又为什么？为了人性复杂？可怎么看都无自相冲突缺乏逻辑。

在我看来，孙仲好的恰恰是不多的文戏，气质纯正，情感利落干脆，场景大气，节奏自然，情节流畅，细节精确，台词简洁、铺陈极少却能一击即中。孙仲确实是一位格调不俗的导演。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当时的武侠电影摄影棚拍摄，场面怎么也都受限，但格局却远胜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