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在三联书店交流会。有读者问,八年前,你给《让子弹飞》写五篇评论,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问题丢了好几个包袱。
第一个,关乎职业信誉,即,姜文是不是给你钱了。
答案当然不是,写影评的服务对象,是当时的媒体,报纸杂志网站。一个字八毛一块钱的,就这么简单挣着。
第二个,关于品味评价。读者意思更可能是,你是否把《让子弹飞》吹捧得太高了。
我解释如下:随着年龄阅历增长,对一部电影的评价,是与彼时彼刻的处境有关系。你看到500部电影的时候,和你看过3000部电影的时候,对同一部电影的评价,很可能是不太一样的。
3000,只是一个虚指,经历一些人事物,你很可能对当年喜爱的电影变得无感,甚至,会不看电影。这么解释,并不表示我着急甩锅,要把《让子弹飞》打为烂片。我想说的是,在25岁冬天的北京,这部电影,我看得挺爽。如果现在再看,也许未必。
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第三,把这东西搁在前头,只是想说,我不是姜文作品的无脑黑。
我不喜《邪不压正》,更多是觉得,姜文在糟蹋自己。他明明可以把一部电影拍好拍顺,横、平、竖、直,商业、文艺、艺术,任何一个方向,了然于胸,随便都可以。影迷拥护爱戴,不成问题的问题。
然而,他偏偏喜欢夹带私货,夹枪带棍,并且在《邪不压正》,或者之前的《一步之遥》,乃至这套民国三部曲,杂耍得并不高明。
我大致还是会认为,姜文是好导演。但好导演,同样会拍出差的电影。尤其是全凭冲动、激情和自信创作的导演,人,真的要服老、服输。这点上,冯小刚就很不一样了。我素来认为,冯小刚是个差劲的导演。任何电影,只能三星封顶。徐浩峰这样的,不好也不坏,看他的电影,总是觉得很好笑。
脱胎自张北海小说《侠隐》的《邪不压正》,最迷人的背景,是1937年前后的北平城。
上世纪前叶,许多日本作家前来寻访老大之国的风采,他们笔下的北京城,是遍植洋槐与合欢的大森林,宫殿与四合院,都掩映在绿色的海洋之中。但就连芥川龙之介这样的文豪,都写不出一片屋瓦的色彩。
老北京的魅力,它的数百年固若金汤与最终毁于一旦,由此可见一斑。
《邪不压正》一上来,就是大雪过后的北平城。这种艺术表现手法,仿佛是网络上的女诗人走红文体。白茫茫的大雪,也把观众带回了民国的北平。
姜文是如此迷恋灰色的屋顶,它们像无边际的海浪,像游子思慕的床,反反复复地出现。他让彭于晏在上面冲浪,蹦床,接连不断地跑酷,来去自如。他还带着周韵一起翻越牌楼,人间游戏。走在屋顶上,只差再滚来一阵阵热浪,姜文还可以年轻上几十岁,回到《阳光灿烂的日子》的夏天。
制造北平全景和城池意象,是《邪不压正》必不可少的篇章。然而,因为那些景色的过早消失,别说城门,连城墙根都没剩几截。最终,《邪不压正》又落入民国三部曲的搭景窠臼,影视基地,仿古再造,CG美学,始终经不起放大细看。
这不是吹毛求疵。你会清楚知道,那个人、那户人家,是不是真的生活在1937年的北平,而不是空洞的内务部街、东棉花胡同39号、东交民巷,乃至是东大桥刑场。
在我看来,电影主人公所极目远眺的大全景,最终只是一片失焦的虚空想象。这不仅是意不在此的姜文的悲哀,也是这个国度的悲哀本身。
很难描述《邪不压正》的观影感受。我感到不适,作为观众被导演戏耍,并且看着他还洋洋得意,疯狂宣泄着荷尔蒙与暴力。
这次的姜文,该是打针又吃药了。
《邪不压正》的故事时间点,是一个内外冲突,交织渐变的一个时段。电影一边忙着虚构架空,师门败类,国家兴亡。一边潦草凌乱,落回卢沟桥事变,日军开进到哪个门。
片中人物,全程都在夺门而入,摔门而出,天上掉钱,墙头落体,不好好说话。前一秒出门,后一秒大棒槌。前一秒打针,后一秒调情。这就导致电影角色纷纷站不住脚:一开始心狠手辣的,后来像个白痴。一开始骚浪贱的,后来有高尚节操。一开始玩心计的,后来卸了一嘴牙。最惨的就是主人公,他空有一副强健体,没有任何报仇驱动力。逃过一劫的,大概只有周韵,因为她一直在飘。
这些人物,也盖满了过往姜文作品,猩红色的大印。白大褂、白大腿和骚入骨的声线,打针一章的既视感,根本就是重复《太阳照常升起》最耐人寻味的陈冲段落。屋顶上的行走,屋檐上的自行车,也是乱入的马小军,远远打望着青春期的永恒女神米兰。有人说,姜文在《太阳照常升起》以后就停止了思考,去依赖永动机般的魔怔台词与癫狂节奏。但有一个比较,是触目惊心的,那个拍出《鬼子来了》的姜文,如今只会拿坦克与驴屁股做文章。
已经不需要翻译的美国人形象,中文很溜,但无疑是非常失败的嘴炮角色——你从他的死法,就能知道姜文是多么不屑于交代他的七七八八。
姜文自己,看似贪了一个反转黑化的好角色(他以为)。演这种深藏不露阴谋家,挑战演技,太爽。然而,这个人除了放放鸽子、暗中圈点人力车夫,好像并不干嘛。结尾安排一出营救张将军抗日,同样让人一头雾水。我意思是,这可能是个有趣故事,但你这样东打一枪,西轰一炮,该切左肾,留了左肾,真的让人搞不懂状况啊,到底是什么玩意。
继续斗志昂扬、鼓着胸大肌跑全马+铁人十项的彭于晏,与卖屁股和大腿的许晴,倒真是天生一对。我对依然少年气,战斗力爆表的彭于晏没有看法,可是,他美利坚学了大半天,李小龙COS了好几出,最后跟着《师父》跑出来的廖凡胡乱拆招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姜文解释,相中彭于晏是眼前一亮,然而,电影里的彭于晏,是相当模板的人物存在。这不只是因为猛然醒悟喊爸爸的倒胃口,而是彭于晏的电影人设,四五年来,差不多就这样子了(打拳的《激战》和骑车的《破风》,甚至乱入《明月》刘黑仔)。
许晴的角色,无疑是赤裸裸的剥削——从冯小刚电影里剥来,也无情地削去人物的正常情感。剑桥毕业的,和墙头的自由落体,有何干系?肆无忌惮地跟亨德勒父子卖骚,与朱潜龙的媾和又掌嘴,到底哪个更糟糕。
周韵的角色,八年前的罗永浩就在评论垂涎:姜文老婆越来越好看了。那个为父报仇的故事,也就是最终刺杀了孙传芳的施剑翘。姜文继续把她传奇化,来无影去无踪——就像给《邪不压正》留下了好几个人物外传。但我想,他应该没有机会了。
还有不少影评人愤然的华北首席影评人潘公公——由热烈赞美过999部电影但狂喷过1部《小时代》(以及郭敬明粉丝)、刮了胡子及多余毛发的奇葩先生史航主演。其实,《云图》和《鸟人》都有过对评论家的揶揄,即便把影评人、书评人、乐评人之类的讨人厌角色插两刀,割舌头,乃至磔诛都无所谓。问题是,他这个人,除了沾点末代皇帝和庄士敦之类的掉书袋趣味。他一出来,就是一具浮肿的行尸,跟电影故事真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邪不压正》是从哪里开始崩坏的呢?
有人说是美国人的坠落现场,有人说是彭于晏被送去敲钟。还有人说,是彭于晏莫名其妙吃了一针,周韵冒出来的那阵子,整部电影开始不受控制,一直往屋顶上蹿。
我是觉得,像众人吃饭开香槟,那场面就已是车祸现场无疑。围绕屁股盖章这个事,何尝不是姜文热衷的“你老婆肚子像天鹅绒”之类的男权挑衅。这个事情,姑且可以说它不无聊吧,可对于几个作哈哈大笑状的电影人物,究竟有何帮助。
从如何达成完美复仇,变成无厘头的“谁是你爸爸”,又回到复仇之虚无的深刻探讨,《邪不压正》的私货,显然是姜文自鸣得意的明、清、民、中、日、美的鱼龙混杂军阀汉奸曲艺节目,堪比天桥下说书。本是手起刀落的痛快事情,非要把人骗进七弯八拐的时局,用的手法,却是狼奔豕突。
至于语言幽默,你要笑出来了,我算你赢。
你说它是商业片,他说塞了那么多好货,你瞎啊。你说它是艺术片,他说我把通俗幽默和情怀心肺都献给你了。你说这个电影很难懂,他说看个《爸爸去哪儿》,不能再简单。你说,啊,我终于明白彭于晏确实不要找爸爸了,应该自己生个娃。他说,孙子,我骂的就是你。
这个姜文,我越来越感到陌生。
无论是李天然,还是《一步之遥》的姜文。这都是一场失败的复仇。
姜文的新片《邪不压正》,是一部注定引发争议的作品。
谈不上复杂的复仇主线串联起了各有所指的谜面,拥有着大量的历史指涉和对它们的解构与重塑,需要观众自行开脑洞来解开,而我则是选择将它当做一个梦来进行观看。
影片将时间线卡在七七事变爆发的几个月前,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从美国回到北平,抱着组织的任务与自身的弑师之仇。当年的大火中侥幸逃生的他被养父救起,在美国经历了严苛的特工训练,怀揣一身武艺。
而电影的叙事重心,实则是由姜文饰演的男三号蓝青峰为轴展开的,他是当年辛亥革命的参与者,也是北平叫的上名号的富翁,与警察局长、李天然的仇人朱潜龙交情不浅。暗中安排各色人马的他,实际上是想让朱潜龙与日本人黑吃黑,再营救出张自忠将军;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自己也逐渐迷失在危险的漩涡之中。
说到底,《邪不压正》想讲的,是那个回不去的北平。
当时的北平,是江湖不再、正邪难辨的是非地,也是五光十色、新旧交替的琉璃城。这些对北平的无限遐想,大多取材自张北海的小说《侠隐》,观看这部电影之前,我也专程去找了这本书读。《邪不压正》和《侠隐》关系,可谓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侠隐》想要展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侠情义胆的江湖恩怨与复杂难清的政治斗争互相纠缠,卷入进历史浪潮里,包裹着那个北洋时期特殊的时代风貌与人文风情。
曾经在北平度过童年时期的张北海,对那个逝去的老北平,怀着的是无限的怀恋与怅惘。张北海把北洋时期叫做“金粉十年”,这部小说以1936-1937年的北平为故事板,主线不过是武侠小说中惯常出现的,几路人马在京围绕着复仇与风雨欲来的战争所布的局中局。
但这并不是他所要书写的重点,他更关心的是当时寻常百姓生活的痕迹。在写实的抒情笔调里穿街入巷,回望那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北平梦,才是这部作品背后的重点。青年侠士游走于北平,就像一个介绍北平文化地图的导游,带读者吃美食、看民俗,直到七七事变爆发。
《邪不压正》虽然在主题上与它一脉相承,表现方式则又不尽相同。可想而知,姜文把它改的大刀阔斧,更“粗暴”、更“不顾常理”、更“诡谲多端”。这些词放在这里加引号,是因为它们并非含有贬义之意,我更多是想要谈谈电影与小说两者在直观呈现上的不同之处。
姜文显然不止步于讲述一个完整的复仇故事,他想做的,是把这个简洁的故事在快意恩仇的同时,处理得繁复而缥缈,如一场梦。
对他而言,如何将这本小说影像化,如何让已成为过往的北平再次焕发活力,那就必须要用一种更天真浪漫的思路来进行“重构历史”,在情节上做出更多的奇想与天马行空的发挥。
旧的传统和由于战争而带来的当代变化:旗袍与洋装、枪与刀、江湖与民间、平凡与传奇,所有都要如大杂烩一般融为一炉,才能够通过并置激起浓烈的对比感和吸引力。
这些其实在前两部中便以可见一斑,《让子弹飞》中的马拉火车、《一步之遥》中的花国总统选举,都是类似操作。
从市场化的角度出发,《邪不压正》的确是一部在类型上完成度很高的电影:开篇,便是一场非常“昆汀”的雪夜虐杀戏,而暴力元素在之后的枪战、肉搏、追杀中更是有所递进。此外,蓝青峰的阴谋与阳谋的层层布局,大量充满黑色幽默意味的喜剧桥段和许晴的情色戏份等,也把这类作品该有的商业元素是一样都没落下,照单全盘收。
但与此同时,它是一部打着类型片幌子的反类型片,在气质上相当“姜文”——荒诞、写意、浪漫。大量不存在于现实情境下的迷幻嬉闹,洋溢在电影的角落。
影片中最天真烂漫的一幕,就是李天然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一座座墙头屋檐之上,去找由周韵饰演的裁缝关巧红。从这个角度看去,北平仿佛是座能被连成一片水波的城市,国难家仇当头下,一切又都宛如是日常的情景,唯独飞檐走壁,能够赋予它以浪漫的动作。
不仅如此,人物的行为逻辑与性格特征也都带着一种胶着的、符号化的“不现实”感,游离于现实和超现实之中。
姜文电影中的人物向来如此,宛如喝醉了酒般处世,隐藏在嬉笑怒骂背后的,是时代所注定的悲剧色彩。
他们活在新旧交替的时代下,充斥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与面对现实时的狂躁、不安、迷惘,从而在节点上会做出极端过火的举动,甚至自相矛盾。体现在《邪不压正》中,“臀”,就是最为鲜明的例子。唐凤仪被李天然光腚盖章与李天然光腚飞跑屋檐,都在情色恶趣味的氛围中,为影片带来了一丝奇妙的“纯情”气息。
而就算是罪大恶极的反派人物,也都有着令观众摸不着头脑的一面,朱潜龙自己稀里糊涂地就认定是明朝帝王朱元璋的后代,即便只是个局长,也想要“反清复明”,在临死前甚至还在说着看似玩笑话的言语,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杀掉了师父。
这就带来了《邪不压正》容易不被理解的一个问题——即人物在行为动机、言语上常常不合逻辑与情理,似痴人说梦。这类人物的设计在《一步之遥》中已经被放到最大,《邪不压正》有所收敛,但依旧有点“挑战观众”,给大家造成迷惑感,仿佛发生的一切在真实历史中都不复存在过,所有人都活在梦境中。
但实际上,电影中的这些主要人物在现实中,不少都有原型。
姜文也正是通过这些原型自身的政治性,将指涉纳入进人物的塑造之中——中国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这一历史性的命运浮沉,不仅是日本人的攻打所带来的,更是无穷的内战、内斗、混乱纷争所带来的。
比如周韵饰演的裁缝关巧红的原型,是暗杀“东南王”孙传芳的“民国第一女刺客”施剑翘。她为复仇等待了十年,一开始寄希望于堂兄和丈夫,每个男人都允诺了她,之后便无动于衷。
在施剑翘两次要求丈夫为父报仇都遭到拒绝后,彻底对男人失望的她带着两个儿子离家,正式开始了复仇大业。“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情。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是她在得知父亲死讯时所作的复仇诗。王家卫的《一代宗师》里的宫二,也是取材于她。
蓝青峰(姜文)的原型人物,是张艾嘉的祖父张子奇。这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历史人物。他参加了辛亥革命时的山西起义,后来留学日本、俄国,回国后在冯玉祥手下,与宋哲元、张自忠、孙连仲等将领都有私交。电影的时间点上,他任抗日同盟军的交际处处长。
除了通过原型中的政治性来进行人物创作外,姜文对“关巧红-周韵”、“唐凤仪-许晴”这两位“女性角色-女演员”的符号使用,同样是这部电影值得被注意的一个地方。
关巧红这个角色在戏中最重要的两句台词,一句是“复仇,不需要让别人相信,一个人、一把枪,足矣”、另一句则是“你走吧,我能找到你。”
唐凤仪的角色转变则更为鲜明,她在戏中的第一场床戏是欲望的象征,同时也透着这个角色微妙的悲渺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在第二场中,她选择了背离朱潜龙、帮助李天然,从而选择努力来主导自己的命运。
这两个女性形象,比电影中的大部分男性形象,还要来得更加决绝与勇敢。
对于很多看过北洋三部曲前两部的观众而言,《邪不压正》应当是一部意料之内的作品。
它是一场夹在《让子弹飞》与《一步之遥》之间的解谜游戏,是一个时而落英缤纷时而碎不着调的梦境。处在两极之间,却又恰好接近于我们对那个时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想象。
在一片混沌之下,姜文似乎已经把谜底藏在了最开头:C'est la vie,生活便是如此。
清丽不死,冶艳长存:姜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
世间每一个男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两个女人:一个是红玫瑰,像一粒胸口的朱砂痣;一个是白玫瑰,像一抹床前的明月光。
这部《邪不压正》也不例外,有一位风情万种的红玫瑰,也有一位清丽倔强的白玫瑰。
作为“北洋三部曲”的终结篇,从《让子弹飞》到《一步之遥》,再到这部《邪不压正》,尽管这三部电影主题不一、风格各异,而在我看来,都有着极为相似的情感模式:
无论是《让子弹飞》里的花姐和县长夫人,还是《一步之遥》里的武六和完颜英,以及这部《邪不压正》里的关巧红和唐凤仪,她们与各个男主角构成的的情感三角,说到底,都是白玫瑰与红玫瑰的故事。
有趣的是,八年过去了,姜文电影中的红玫瑰是刘嘉玲、是舒淇、是许晴,但白玫瑰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周韵。
十五年前,李天然从灭门惨案中死里逃生。十五年后,他身负血海深仇回到北平,要手刃当年的两个仇家,遇到了北平最好的裁缝关巧红。
这个神情内敛的女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是因为她要把缠好的金莲小脚放为天足,其目的,跟李天然殊途同归——为父报仇。
在她和李天然的相处中,断断续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父亲是军人,被敌军统帅斩首,将头颅挂在城楼三天三夜;有两个儿子,与丈夫不合……
事实上,关巧红在历史上确有其人,那就是民国时为父报仇的著名女侠施剑翘。
施剑翘原名施谷兰,从小受父亲施从滨的宠爱,18岁时毕业于天津师范学校,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1925年秋天,施从滨兵败被俘,被敌将孙传芳斩首,悬首暴尸三天三夜,且不准施家收尸。当时年仅20岁的施谷兰就立志为父报仇,手刃仇人。
施谷兰先后把报仇希望寄托在族兄和丈夫身上,不料都落空了,于是她与丈夫离异。这期间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施剑翘”,意思是“翘首忘明月,拨剑问青天”,以提醒自己不忘父仇。
1935年11月13日这一天,孙传芳像往常一样来到佛堂听经。正当他闭目诵经的时候,施剑翘从容走到他身后,拔出勃朗宁手枪,向他开了三枪。
枪声响后,佛堂大乱,她将提前准备好的《告国人书》和先父的照片抛向人群,大声宣布自己的姓名和为父报仇的目的,随后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决意自首。
经长达十个月的三级审理,施剑翘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减刑至11个月,于1936年出狱,1979年病逝世于北京。
以施剑翘为蓝本的关巧红,满腔悲愤,在父亲惨死后,不是选择拿起手帕、洒几滴清泪,而是选择举起屠刀,要向仇人索几条人命。
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困惑,关巧红这样的女人,到底是至刚还是至柔?
她一面是个腿脚不便、飞针走线的女裁缝,纤弱清雅;另一面是枪法绝佳、杀人不眨眼的女侠士,刚毅果决。
随后又摇身一变,她一面与李天然在城楼把酒赏月、互诉衷肠,有一片玲珑心意;另一面为李天然在复仇时掩护断后、配合默契,也有一身霹雳手段。
当然,是至柔,也是至刚。
关巧红这样女人,正是用这样的温柔卑顺与冷酷暴烈,在中国旧时女子的模糊群像中,撕出一道口子,要谱写一段精彩的复仇之诗,迸发出惨烈激昂的生命力。
难怪李天然即便在红玫瑰的冶艳妖娆中,也忘不了这一朵清丽倔强的白玫瑰。
唐凤仪作为警察局长朱潜龙的女人,承包了这部电影里每一个色气满满的镜头。这样的红玫瑰,泼辣大胆,风骚直白,很有意思。
她一出场,就是找妇产科医生李天然打针,尤其是一见到他帅得合不拢腿,就更来劲儿,各种戏精上身潘金莲附体。
而她男人朱潜龙正是李天然要找的仇人之一,李天然恶作剧一般麻晕了她,以便实施下一步计划。等她幽幽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控诉李天然:“你侮辱了我。”
李天然连忙解释,他可以发誓他没有碰过她。唐凤仪怨气更深,娇嗔了一句:“我在你床上晕过去,你竟然没有碰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这样的对答,实在太有意思了,爱恨通透,直爽痛快,李天然不如她潇洒。
等她明白李天然心里有了一个女裁缝,她就痛痛快快地绑架了他,把他关在闺房,在他身上印满“凤仪之宝”的印章,像宣布主权一样表明这个男人是她的所有物。
管他什么警察局长,管他什么特务头子,她喜欢这个男人,也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她买了两座小岛,让他跟她私奔过去,每天晒太阳生孩子、晒太阳生孩子……一直生到生不动为止。
然而,当她明白红玫瑰已经败给了白玫瑰,又能痛痛快快地找到情敌,不掩饰嫉妒,也不虚假祝福,只是和盘托出李天然即将遇到的危险,让关巧红去帮他、救他,姑且也替她爱他。
唐凤仪这样的红玫瑰,长得敞亮,更活得敞亮。
八年了,姜文的“北洋三部曲”,从《让子弹飞》的鹅城,到《一步之遥》的上海,再到《邪不压正》的北平,从张麻子到马走日再到李天然,从惩奸除恶到纸醉金迷再到家仇国恨,地点在变,时间在变,人物也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红玫瑰与白玫瑰。
《让子弹飞》里,花姐是白玫瑰,县长夫人是红玫瑰。
《一步之遥》里,武六是白玫瑰,完颜英是红玫瑰。
当然还有这部《邪不压正》,白玫瑰关巧红和红玫瑰唐凤仪。
三个男主角偏偏都拒绝了男人难以抗拒的红玫瑰,反而选择了天然去雕饰的白玫瑰。
更惊人的是,这三部电影中的红白玫瑰,她们的结局竟然完全一致——白玫瑰活下来,红玫瑰香消玉殒。
一连三部都是如此,恐怕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等到我们跳出戏外一看,嚯,姜文自己就娶了“白玫瑰”——周韵嫁给他,已经十三年了。在很多访谈中,姜文时常说起周韵,在她柔弱秀雅的外表下,性格中有刚烈果决的一面。
姜文能一眼选中她,并且在自己的电影中,让男主角也一次次折服在这份至柔至刚的爱情中,他对周韵的感情,倒也昭然若示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不负责任地揣测,“白玫瑰”周韵性格刚毅,姜文如果敢在电影中选择“红玫瑰”,那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定这只是他求生欲很强的表现罢了。
“红白玫瑰”的祖师婆张爱玲说过,男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么说来,现实中无论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恐怕都难逃饭粘子和蚊子血的下场。
但显然这些电影中的女人例外,胶片封存了她们的容颜和人生,不管是花姐还是唐凤仪,是武六还是县长夫人,是关巧红还是完颜英,她们精彩地活过,痛快地爱过,她们必定清丽不死,冶艳长存。
《侠盗一号》的时候采访姜文,群访,每个人只能问一个问题,没聊出来什么,当时热门了几天的“航空母舰”论调,就是那次采访蹦出来的。印象更深的,是当时他汗涔涔的,光着脚,盘腿坐在椅子上,他说刚在酒店楼上蒸了个桑拿,不住地拿手捋湿漉漉的头发。
面对面地和他聊,不得不承认,他的气场太强大了,那种瞬间就能抓住你的光彩,不由得让你心生崇拜。那次群访最后,一个小姑娘记者哭着说终于见到你了,爱了你好多年,姜文安慰她:《侠隐》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聊。看各种视频采访,看文字采访,都可以感受到那种喷薄的能量。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本事,个人魅力。
这种魅力让他迥异于规规矩矩、满嘴客套话、假大空话的中国电影人,让影迷感慨:有这么个人,真是中国电影之幸。而有意或无意的,许多影迷也将对姜文作为“人”的欣赏与崇拜,代入了对他的电影作品的评价中——这很明显,也很危险。危险的是,影迷(不管水平素养高低)仿佛甘愿为了他,改变对电影的评价的标准,甚至委曲自己一贯的审美品位。
用他们夸姜文的俗话来说:他的电影无法归类,只能被称为姜文电影。
对人的评价,与对其作品的评价,混为一谈。对许多艺术家来说是不幸(me too运动正如火如荼呢),对另一些艺术家,则又是莫大的幸运,个人魅力对其作品有加成的作用。他说看电影那功夫不如喂儿子吃俩饺子,太酷了,太潇洒了,会让某些观众鼓着掌为他的电影多给一颗星。
这个趋势,始于《让子弹飞》(从当年看到这部片子,这几年内又重看过几次,真的不喜欢。)当年围绕这部电影的“政治隐喻”,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解析文章层出不穷,那阵势,如今记忆犹新,大概唯一可媲美的,是关于李安《少年派》的解析。
从那部电影开始,大众尤其是一些没有自己创见的影评人,就开始了对姜文的塑神行动,为他越发混乱与任性的叙事寻找各种借口。
《让子弹飞》的优点也很多,在此不必赘言,但着重要说的,是这部电影开启了姜文一个很坏的兆头:自以为是的戏谑。
戏谑,是很高级的表达手段,但姜文从《让子弹飞》开始,就用得过度、用得别扭、用得自我矛盾。一直到《邪不压正》,算是达到了别扭的巅峰。因为戏谑不管内涵多么丰富深刻,基本的一点,是让人发笑的,在笑之后的说道,要适中,背后的东西多了,这戏谑承载不了,少了,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但姜文几乎每一次戏谑都过载了,过载的那部分,就是很多人说的“夹带私货”。
他的电影因此越来越人工化,缺乏自然的韵律。
观众笑了,但没笑明白,正琢磨着,密集的台词已经将你带入下一个戏谑了。这种云上敷云的法子是非常不尊重观众的,因为这无关智商与理解能力,而是违背了基本的生理反应。好比你一帧里非要过三百个画面,观众什么也看不清,你却说观众眼拙,谁让眼力不行,或者近乎无赖地说,你再去看两遍,就看清了。
他曾不无自豪地说,自己电影的容量是一般电影的三五倍。这句话本身就很有问题,感觉是将观众放在了创作的对立面——背对观众创作的理论,至少还有观众的存在。但感觉姜文如此做电影,是将观众的预设放在自己的层面,我知道这么多,你就得知道这么多,而且你有义务多看几遍,以发现我的良苦用心。
这是电影创作者对观众的霸权主义。他的这种霸权主义,某种程度上是一些影迷疯狂吹捧的反噬。
面对历史,采取戏谑的手段未尝不可,刘别谦和怀尔德电影中的戏谑够高级,但绝对是顺畅的,台词不可谓不考究(怀尔德的台词简直句句精道),但绝对是“好入不好出”的,论台词密集,伍迪·艾伦也密集,但他的台词更多承担的是“气氛功能”,打造一种神经质的喜剧氛围,漏掉一两句,快速过去,影响并不大。可姜文的台词因为过度修饰与人工化,恨不得每一句都暗含多层意思,还用力使台词变得“接地气”,还喜欢用跳跃的逻辑来前后呼应,真是令人厌倦不已。
戏谑的手法在《鬼子来了》中大放异彩,尤其是花屋幻想中的那段武士片情景,堪称神来之笔,还有太多精彩的情节,农民的驴干太君的马,这是顶级的戏谑。《太阳》里也用得克制,没有跳戏。但从《让子弹飞》里那场著名的凉粉戏,到《一步之遥》的教父开场、洪晃出现的所有情节,再到《邪不压正》里史航出现的所有情节以及那场可怕的酒吧胡闹戏,这种“戏谑”变得越发恶俗、下流、毫无价值,用米兰的话说就是:真没劲!
姜文现在变得像是一个不着调的喜剧导演。不管处理什么题材,都要猛加喜剧的料子。不管拍什么严肃的场景,总要不时搞笑一下,抖下机灵,就是不让观众落入悲伤肃穆的情绪,就是不让观众有正襟而坐的机会,就是不让自己的电影变得严肃而伟大。——吹姜的人说,这是后现代,这是解构。
这些名词用得对不对且不争论,个人觉得,姜文总要自我破坏“严肃”,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充满了焦虑与怀疑,他习惯了疑问,死活也不肯相信。我们不想讨论他为何不肯相信,因为这涉及到个人的经历与时代的浸淫,只说这种不相信,如何越来越让他的电影变得畸形与空洞。
国恨家仇李天然,老谋深算蓝青峰,奸诈恶毒朱潜龙,神秘莫测关巧红。除了周韵的角色,其他三个角色的处理都充满了喜剧色彩,没有一个角色肯深入下去,挖掘他们“笑不出来、谋不出来”的大悲伤、大落寞,姜文不肯,他要以小丑来戏谑英雄,甚至拒绝让他们成为英雄。
但他还是露了马脚:装作再如何玩世不恭,他还是向往着“相信”。因为周韵,因为关巧红。这个角色可以深情,这个角色可以坚决,这个角色仿佛容不得稍微过分的打趣,一个能量凝聚的角色,一个真正严肃的角色。这份老老实实的相信,给了周韵。
如果所有角色都按关巧红的方向去处理,别的不敢说,这部电影会轻易地做到“荡气回肠”。可惜姜文不稀罕这种英雄气,甚至不稀罕“侠义”之道,他只在乎心里的那一麻袋怀疑,搜罗历史资料来遮掩最后又是证明自己的怀疑,他就是不信,信也要偷偷地信,就是不肯让人家看出来,哪怕笑得尴尬,遮掩得笨拙,也不肯稍微正经地流下泪,说一句:我相信。
姜文也许是个真诚的人,但他现在的电影不真诚,他还是做不到像他深爱的费里尼那般,真诚、坦率与自我反省。电影或许是欺骗的艺术,但艺术家的内心,容不得一丝自我欺骗。
北洋三部曲每一部一出来,都有许多影评开始深入解析,教你如何看懂,如何抓住历史的细节。其实对姜文的电影来说,看不懂真真切切是个伪命题。
没什么看不懂的。
稍微加了些高级叙事技巧的,也就《太阳照常升起》,故事也不复杂。北洋三部曲的故事都有真实历史背景,也不复杂,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还有一些梦境与现实的交融场景——在《一步之遥》与《邪不压正》中,这种真假交融的场景都处理为嗑药。姜文不爱复杂叙事,一个故事而已,没什么看不懂的。
真看不懂的,看得费劲的,是他以台词为核心的贩卖私货。
台词“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跃逻辑,大概始于《太阳照常升起》,但《太阳》气质迷离诱人,这种台词风格反而相得益彰,并不觉得突兀或难受。《让子弹飞》的冒险气质,高度运动转换的情节,也容忍了这类台词的不友好之处。可《一步之遥》与《邪不压正》,节奏大幅度降低,各种嘴炮情景纯粹是为了宣泄“台词背后的意图”,非常累人,也着实无聊。
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姜文电影中的隐喻,很少是“物”的,很少是某个场景某个道具的隐喻,更多的是以台词为载体,通过“说”来暗示。也正是从《让子弹飞》开始,他电影的台词变得极为密集,容量极大,而且许多两人以上的对话,对话逻辑活蹦乱跳,就是不会按常理出牌。
蓝青峰要去买醋,华北第一影评人借改锥,连这种小细节都要使劲给你别扭着说,跳着说,饺子隐喻什么?醋又隐喻什么?即便真有隐喻,这隐喻的使用也是失败的。把本来该自然无形的东西,绑一截红绸子,使劲在别人跟前摇晃:看,这是隐喻。
所以很怀念《鬼子来了》里的台词风格,有劲,漂亮。怀念“王八操的,我一手一个,掐巴死俩。”怀念“借一还八”,怀念马大三打驴“你妈了个逼,你妈了个逼”。那才是正经的好台词。在天赋的力量面前,隐喻算是什么虾兵蟹将。
从《鬼子来了》开始,姜文就爱上了集体编剧的工作方式,有的润色台词有的架构情节有的打磨角色,这种工作方式创造了《鬼子来了》这样的神品,也导致之后的作品变得气韵滞涩、内容杂而不精、角色前后矛盾等等许多问题,而且也流露出非常愚蠢的苗头:刻意追求金句。每个编剧都想表达自我,上面又有一个最大的自我在把控,一群自我凑出来的东西,不自大才是奇怪了。
但姜文并不接受“自我”之虚假、之无能,他还是觉得“自我”是天底下头等重要的事,不论他在节目上如何说,自个儿的作品不骗人。他的北洋三部曲就是畸形自我的万花筒拼贴,他不想给观众老老实实地讲故事,他不屑这种“技术”,他觉得重要的,是他自个儿内心深处的“仨瓜俩枣”:怀疑,以及怀疑的各种表现方式。
姜文的才华,被他的怀疑毒害得千疮百孔了。
《阳光灿烂的日子》怀疑,是怀疑回忆的真实性,是怀疑官方历史的权威,但往事的每一幕都带着相信的意愿,那是美好的。《鬼子来了》也强烈怀疑,但最后马大三绷着脸,拿着刀冲进日军战俘营时,那是相信的力量,那股力量震撼力太强了、太伟大了,让人五体投地。《太阳》也怀疑,但有周韵在,有火车道上的儿子在,那也是相信。
那之后,只有怀疑,没有相信的痕迹了。
想对他说:“阿廖沙,不要怕。”
他的爱人周韵喊出的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相信的流露,之后不断地隐藏与遮掩,具体的心路历程,他自己知道。
我们哪有资格对姜文的电影之路指手画脚呵,只是看不惯某些盲目崇拜与吹捧的人,随便聊一聊对姜文的看法。从《一步之遥》开始,他就明显慌了,开始想着要照顾观众的感受了,可惜那次的不成功还没有真正刺激到他,这次《邪不压正》除了找了个偶像主角卖肉,似乎也看不到什么反思与进步。
别提什么历史细节了,任何一个有才华的导演,肯下功夫,都能做到。历史资料是死的,在那摆着,费劲就能搜罗到。但对资料的使用与剪裁,才是导演分高下的地方。姜文的剪裁,是真假难辨的,剪裁出的形状,是一个问号。
像《让子弹飞》里用枪打出来的那个问号一样。
个人觉得,姜文的电影不会有什么改观了,其人如此,文如其人。除非——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他意识到一个超自然的存在,不论如何自大自负,也大不过那个存在,再聪明,于那个存在也是小智,再狂妄,于那个存在也是可笑,再怀疑,也有对那个存在的信仰而托底。
那个存在,或许是李安所说的那位“电影之神”,或许是宗教式的,又或者只是一份对艺术的信仰。姜文不缺怀疑,他就是太怀疑了,他缺的是相信。有个相信为他兜底,他才不会如此迷茫地下去。那一代被红色中国浸淫过的,怀疑成了天性,越年老,越坠往深渊。这是个时代的论题,能力有限,谈不来,点到即止。
看完《邪不压正》回来的车上,北京的夜晚,眼前晃动的都是彭于晏现在夕阳下屋顶上的样子,这么多年来,几乎忘记了老姜多会拍男孩子,多会捕捉青春的样子,真是太美了。每次看他的电影,都能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美好,生命能量的注入,老姜从未让我失望过。
看之前,我还在想会不会绕回到子弹飞这路数上来。和我一起去的绿老师说后半部没压住,我却恰恰和她相反,前二十分钟觉得入戏有些困难,还在想,难道就这样了?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姜文回到《让子弹飞》的老路上去,才是真正让我失望的一件事,让我觉得廉颇老矣的衰败。好在电影后劲越来越足,电影结束后,我和朋友都说,这就完了?可是等出来时一交换意见,才知道大家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她的意思是并不够好,我的意思是不够过瘾。
回来的路上,眼前只有彭于晏,一觉醒来再回想了一遍,突然觉得感动。看来老姜是铁了心要离人文电影越来越远了,我曾经以为他总要妥协那么一次,但是他就像电影中的老蓝一样,当朱潜龙对他说,咱俩躲会子弹,他倔强的摇摇头:不躲。
这部电影真的是非常电影的一部电影,导演是在用镜头去想,去看世界的,而不是用文字,一般人文电影的导演,都是现在脑子里去形成一个文字故事然后一点点的去把文字翻译成镜头语言。大家可以参看贾樟柯,李安,他们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人文电影导演。但是姜文这部电影不是,它是直接用电影语言去思考的,也有电影语言去表达的。
很多观众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这对于一个文学功底强大的导演来说,其实这是个特别特别难的事,因为太强了,所以扔不下,举例说明的话,有点像健身时候的肌肉代偿。从前我觉得文学要做电影做不了的事,现在知道原来文学功底强的导演也会想有同样的突破,电影要做文学做不了的事。所以姜文这几年的电影,如果抛去已经有原著的情况,你反过来去推,也都是不能攒巴出一个剧本去当小说出书的,因为那些电影,太电影了。
我个人对特别电影的电影,还有一个一句话的概括,那就是不怕剧透的。因为镜头,对白,音乐……等等这些在一起,才是电影本身,这些都需要每个人自己亲自去看电影感受,不是靠一个未知的结局撑着。
而我会看很多遍的,也常常是这样的电影。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想我喜欢姜文这几年的电影,是因为我个人是一直喜欢这样类型的电影,特别电影的电影。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我会特别偏爱那些文字,文学,讲故事以外的电影,我觉得那是真正的电影,是我熟悉的世界以外的真正新鲜的东西,我不是要求导演必须给我讲一个人文故事的那种观众,我愿意跳出文字,和逻辑思维的牢笼。所以姜文这几年来的电影,我都是非常喜欢的。
《邪不压正》说起来其实是个非常简单的故事,没有人会看不懂,里面充满了各种美好的意象,特别特别美好的意象,这些意象充盈着美与力量,青春,生命的希望,生活的荒唐,都由一个个画面直接传达给你,需要你去感受,而不是解释。这是文字永远无法直接给你的。文字给读者的感受,需要读者每个人依靠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力进行再加工,这样就没办法跳出自己的想象力局限。如果不是艺术家,我们大多数普通人其实是无法想象人们没有见过的画面。而观赏《邪不压正》的过程,更像是直接跑到另一个人大脑里,梦里去看,全不是你的东西,所以更有意思,这些意向充满力量,会以一幅幅画面一样留在人们的心底。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需要你的感受,而不是解释,需要你走心,而不是用脑。如果你能够感受得到的话,你就可以从电影中感到一种力量感,生命活力的注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观众,是只为了欣赏一个人自恋才去看他的电影的,每个人做的都是对自己有益处的选择。姜文的电影,疗愈功能其实是很强的,你如果感受到了,就能得到疗愈。感受不到,真的也就没有办法,这个也不是解释得了的。
《邪不压正》的一个主题,就是歌德的那句话,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上升。这么多年来,中国的男导演,就姜文始终信这个,拍这个。他电影里的女孩,荡妇,妓女,妻子,情人,女侠……都是永恒之女性。这部电影里也是,许晴扮演的凤仪和周韵扮演的巧红,都是永恒之女性。这一点,老姜真的一直没变过,这部电影出来之后,我看好多人终于开始研究老姜电影里的女性人物形象了。其实他都拍了这么多年电影,才被人注意到这点,但愿他其他的好处,更多的人会慢慢发现吧。
看完电影,我是感觉老姜真的是想通了,也真是有胆子。我喜欢一切能拍出超出我想象力的东西的导演。老姜这点,我真是服气的。
没有冒犯的就不叫艺术,我不介意被冒犯。
这只是一篇影感,不作为推荐用。因为我不确定你一定会喜欢。如果要说给什么特定的人推荐的话,就谨慎推荐给对心理学,特别是荣格比较感兴趣的朋友们去看吧。姜文是个看很多书的人,对于智识很高的人来说,能拍出这样的东西,真的太难了,放下太难了,反倒是没受过太多教育的人想象不到的难。你是走脑还是走心,这是和问题,你们可以去试试,有意思的。
看完电影,我和朋友在路边打车,我说我很奇怪那些不喜欢姜文电影的人,一次次的说对他失望,还是会一次次的跑去看他电影,难道就是为了写个公号文嘛?绿老师说,是因为还对他抱有期望吧。我说期望什么呢?期望他回到老路上去吗?朋友说,期望他不这么疯吧。我们一起大笑。
如果姜文不会回来了,我跟他走,你们呢?
影评人死于枪稿!
“不会生活。我觉得说好听叫搞创作,说不好听就是对生活没招才去假造一个生活。”——姜文
姜文的作品是经得起解读的,《邪不压正》也不例外。
初步对这部电影的感受,“很姜文”,却也“很不姜文”。
“很姜文”并不是姜文作品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反而“很不姜文”的说法,很少人提及,却值得深究。
但可以肯定的是,创作中的姜文,会把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在了自己创作的影像世界中。这部电影,处处体现的是姜文的自我世界。这个“自我世界”在电影中表达,实则是令人好奇的。
电影改编自张北海的《侠隐》,没有看过原著实为可惜,但据看过朋友说,电影除了保持原著故事框架和角色之外,其余被改动的很大,就像姜文自己所言:
“《侠隐》离我有点远......《侠隐》去掉侠,我觉得人最重要,侠不侠的那事,反正是吹出来的。”
浪漫、狂野、激昂、自由等这些个性化的标签都有,但都被具象化了,反而姜文自己那部分抽象化的东西隐藏的很深。而且这部《邪不压正》是姜文电影中故事最复杂的没有之一,所以就更需要研究一下了。
这篇文章,不再探讨姜文电影的风格和符号了,也不多余说每位角色的原型这些,知道这些对大众观影一点用也没有,这里要说下故事,说下角色动机和设定,只有了解这些,才会明白在这部电影里想要表达什么。
为什么姜文会被误读?从马丁·斯科塞斯到昆汀,看看他们怎么说?
《邪不压正》,两条主线,明线就是李天然的故事,很直白,光明正大的房顶上的“轻骑兵”;暗线就是蓝青峰的故事,隐藏在台词、角色动机之内,见不得光。
这个角色值得深扒,因为电影所有的故事,都是由他而起。首先不妨我们从细节上来追查这个角色在电影中地位。
在与朱潜龙吃饺子那场戏中,我可以得知,这位参加了辛亥革命,是第一批革命的老干部。
但之前跟朱潜龙的“认祖归宗”和后来谈话中,出现了“反清复明”的字眼(是顺着朱潜龙说得)。
其实我们可以理解,蓝青峰的终极目标,是要重新建立新的秩序。
或者说他最开始参加革命,目的就是要推翻清王朝,并建立一个自己的王朝,结果任务只是完成了一半,他是元老,但不喜欢现在的国民党,他想建立新的北洋政府。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潜伏做局,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网。这一折腾,就是半辈子。
那么蓝青峰是要复辟帝制吗?不一定,但他最终一定是大权在握的那个人,电影也明确表示,西边小锡子(阎锡山),南边小诸葛(白崇禧)都可以拉拢,有点东晋门阀政治那种感觉,皇帝都是傀儡,士族体系遍天下。
有一个例证,电影中蓝青峰明确表示日本人靠不住,因为首先蓝青峰是抗日的,自己的“帝国”肯定容不下日本人,所以他藏匿了张将军。
而蒋介石更不行。
他看不上国民政府那一套,因为在他眼里,国民党不成气候,而且他们还消极抗日,所以电影里黑老蒋(写日记梗:“正经人谁写日记?下贱”)。
但最重要的是,国民党背后的势力,是美国人。这是蓝青峰一直耿耿于怀的地方。
朱潜龙是国民党公职人员(警察局副局长),根本是日本特务头子,所以蓝青峰不但挑拨他们互杀(美国对日本),同还暗中拉拢对方,总之先搞掉一方再说。
这里提一个人,大家就会对蓝青峰的定位了解了。《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博,专注藏在背后搞事情30年。
PS,朱潜龙是才是要复辟帝制的那个。
他本来是孤儿(师父收留了他),后来认了朱元璋为祖,想跟溥仪一样靠日本人称帝,关巧红店里的龙袍就是给他的,但蓝青峰告诉他,日本靠不住,你只能靠我。换句话说,我可以帮你当皇帝,但你必须要除掉日本人。
运筹帷幄数十年,只争朝夕,但最终差之毫厘,功亏一篑。说的就是蓝青峰。
蓝青峰的计划,早在15年前的写好了剧本,李天然是故事的主角,朱潜龙和根本一郎是目标,自己则是编剧+导演。
他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个自己的“帝国”,但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拦路虎,日本人和国民党。以自己的力量他同时是搞不定俩势力的,所以他想了一招借刀杀人,并依靠双方内耗之际,自己渔利。
他知道中日之间必有一战,也知道蒋介石不堪大用,他首先要清除的是日本人,所以拉拢了朱潜龙,利用他的复辟梦,干掉对方的特务头子,瓦解日本人势力。
但这一切,必须要在战争开始完成,因为一旦战争打响,日本人可就不好对付了,而且老蒋那边背后有美国人,也会借机上位,届时就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所以还是个“限时任务”,只争朝夕。
蓝青峰以交出李天然为诱饵,让朱潜龙杀掉根本一郎,然后自己再把李天然交给朱潜龙,一旦任务成型,最终事态发展成什么样子,都对自己有利。
★一旦朱潜龙杀掉根本,他就没有回头路了只能跟自己一块抗日,而且朱潜龙会利用舆论,有民望,这个角色作为己方人士,百利无一害。
★就算把李天然交出去后,后者因为仇恨杀了朱潜龙,蓝青峰完全可以“大义灭亲”,要么杀掉李天然自己得民心,要么把责任都推到后者身上把自己撇个干干净净,从他善于潜伏的个性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就算朱潜龙任务失败,依然还有李天然这个后手,可以把他放出去搞事情·。
★就算李天然也失败,李天然的养父可以背锅,最后都算在美国人身上,也查不到自己头上,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他还要给李天然找一个“爹”的原因。
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我蓝青峰主导抗日,瓦解敌方势力清除汉奸,能得民心,也能拉拢各地的军阀投奔自己,,打压美国势力,最可以让自己取代老蒋,建立新北洋。即便最坏的结果,大咱也能撇的干干净净。
李天然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棋子!
最后计划失败了,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还是因为李天然。
首先亨德勒知道蓝青峰的计划,阻止他利用李天然,蓝青峰本来就不爽美国人,便起了杀心。
其次李天然自己搞事情,偷了根本的刀和印章,并盖在朱潜龙的老婆唐凤仪屁股上。
本来朱潜龙和根本一郎就互通有无,这样一来,六国酒店那场戏之后,两人开始怀疑到了蓝青峰的头上。
根本为了试探蓝青峰,让他杀了美国人,换取汉奸名单。蓝青峰将计就计,除掉亨德勒,却犯了一个大错误。
根本从他需要汉奸名单的态度上,就能猜出蓝青峰的真实目的了,原来你小子是抗日的啊!所以蓝青峰这里的疏忽,不但丢掉了挡箭牌亨德勒,还让自己露出了马脚。
随后根本与朱潜龙一通气,在蓝青峰面前做戏给他看,日本人杀了蓝先生的车夫特务,朱潜龙的警察立刻来拍照说这是警察合法消灭的汉奸。蓝青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计划败露了。
假如没有李天然从中裹乱,蓝青峰的计划没准真能成行。
但是,蓝青峰还是老辣,最后还有一个后手,就是把李天然藏了起来,还把最后执行任务的信鸽给炖了,为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李天然。
老蓝明白,自己的计划虽然失败,但李天然这头猛兽,随时可以搞他们,所以自己交出李天然之前,对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最后蓝青峰哭着把李天然送出去的,这里姜文实际上是留白了,有着两种解读空间:
★蓝青峰哭,是自己运筹帷幄多年的计划失败,善于做局的他已经无路可走,手中的棋子还没打出去,就被将了军,懊恼无比,自然痛哭。
所以战争开始之后,他让李天然出去搞事情,因为他明白,自己计划失败,只能借助单纯报仇的李天然,做掉敌人,顺便让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我知道。”“你真的知道你要做什么吗?”“我真的知道。”“太好了。”
★蓝青峰哭,也是因为自己。因为李天然是自己的“儿子”。李天然此去,凶多吉少。
他是为李天然伤心吗?不可能,这“爷俩”有名无分,都没怎么见过面,蓝青峰哭是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加上李天然,为了这个计划,他搭上了“三个儿子”,结果最后还失败了,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儿子”。
所以他哭得是自己,心说我这一辈子怎么他妈怎么倒霉,送出去的儿子,还听不见响儿。
所以,对于蓝青峰角色,要一分为二,他不是好人,也不能单纯的说他是坏人。他抗日,得民心,但最终目的为了自己的理想秩序,利用了很多人,本质上跟朱潜龙一个性质。最后被拔了牙,惩罚了他挑拨离间,摆弄是非。
但他最后还是放了李天然,给了他自由,也顺水推舟将原本属于自己的王牌张将军,给了国民政府,让后者继续抗日,所以看待这个角色要一分为二,不能简单的以非黑即白的定性。
实际上,那些推动历史发展的人物,大都也是这样的存在。
这就很好理解了,电影的明线故事主角,人设单纯,热血。
李天然有着强烈复仇心切,但来到北平之后,表现的却不像一个满腔怒火的人。在有好几次杀掉仇人的机会面前,纵然有着外因阻挠,但他本身也是畏首畏尾。比如:
酒店那场戏,暗器没有杀死朱潜龙,虽然养父和蓝先生一再灌输他留着朱潜龙的利害,但他听吗?如果听话,就他妈干脆别打暗器,实际上还是不敢; 偷根本的刀和印章,却不敢留自己的名字,写得“燕子李三”,键盘侠的特点; 把印章盖在唐凤仪的屁股上,借机消遣朱潜龙。有这工夫,不如直接搞他老婆,无论是看不上人家也好,还是不敢上也罢,总之最后还被唐凤仪挑逗了一番。
实际上就是空有一身本事,抱负也不小,但真正机会摆在面前时,却犹豫不决,但自己嘴上还不承认,还总想着东搞西搞,图一时爽快,满足自己的复仇心理。
你可以理解这个角色是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胜利法,也可以理解李天然顽皮捣蛋,需要成长的历练。
电影中,李天然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做派,反而让蓝青峰露出了马脚。到头来还是自己人倒霉。
这个角色,就是热血青年的象征。
往远了说,那时候,很多五四青年就是这样,口号响亮,但行动力不行,而且集齐单纯,头脑发热,容易被当时的各路军阀利用。往近了说,就是键盘侠嘛。
所以热血青年就是这样,敢做不敢为,且容易被利用。不过一旦加以引导,青年的力量是不可小视的,因为有句话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把他们引到正线上,会爆发出很大的能量。
电影中引导李天然的,就是关巧红这个角色。
原型是民国传奇女性施剑翘,却有独特的风格。
关巧红这个角色与李天然是完全相反的,同样是背负深仇大恨,但比起暴殄天物的李天然,她本人是无法完成复仇计划的,外因她遇不到仇人,内因她能力达不到(小脚)。
但这么多年下来,关巧红一直在寻求改变这个现状。俗套一点的说,她在成长。
电影关巧红曾经裹脚并为复仇通过手术放开裹足,因为她练过武术,曾经一度依靠男人,最后发现求人不如求己,随即解放自己的双脚,去掉象征封建礼教的裹脚,让自己重新可以飞檐走壁。
她也曾经彷徨过,她的仇人曾到过她的店里,但是她看到仇人花白头发,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没能下得了手,因为她善心发作,却成为最终的遗憾。
关巧红最终放弃复仇了吗?电影没有说,她最后只是离开了,去继续复仇?也有可能。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把自己复仇的希冀,延续到了李天然身上,她朝着李天然开枪,让他克服恐惧。最后转身离开,杜绝了儿女私情,自己的派系高手,也帮李天然清除了对方杂兵,这个角色大隐于市,这才是《侠隐》。
然而,正如本文开篇所言,姜文去掉了“侠”,并没有让关巧红跟其原型施剑翘那样具有侠义之风,反而是一位最具人性化、以及母性光芒的角色,这就是姜文的“以人为本”。
最后,旁敲侧击的一句,关巧红的定位,就是代表了进步青年,其实也象征了地下党,房檐上那些人不就是敌后武工队吗?引导人民向前进,不能多说了。
“屋顶之上是一个干净、浪漫、有灵魂的地方。屋顶之下则是权谋的。”这是周韵在接受采访时的原话。
屋顶,等同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天台,了解“天台文化”,就不难理解本片中房顶所象征的内涵。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参考俺的旧作:各位朋友,咱们天台见!
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是现实世界中却又与现实相距甚远的所在,象征了不同区域,现实另一面。同时这里也象征着私密,是独立于现实世界的空间。
结合电影的时代背景,1937年的动乱时期,人心叵测的年代,姜文的浪漫主义,用这种方式,通过相对虚构的时间和空间的环境,去塑造一群屋顶上的、体面的中国人。
结合李天然的人设,一位封建的热血青年,屋顶就是他的一个空间,是他超然世外思考命运,也是内心反省的场所。
大面上说,他在进步青年(关巧红)的教诲下的成长史,也象征着那个年代中国人的成长史。
电影中的两位女性,都代表了受到封建礼教荼毒的中国女性,但唐凤仪与关巧红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唐凤仪受过高等教育(剑桥),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社会,她的教育程度就是一纸空谈,所以她只能依附于男人,并不是她不求上进,而是因为她没得选。
关巧红开始也是一样,但当她发现男人靠不住的时候,宁愿忍受手术疼痛也要打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但唐凤仪则是,当她发现自己男人靠不住时,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最初她跟着朱潜龙,为的是荣华富贵,未来没准还能当皇后。但随后她又选择了李天然,希望跟他去马尔代夫买岛,未来生出一个帝国。
所以在唐凤仪骨子里面,还是希望自己是当皇后,哪怕换个男人也是如此,并没有第二选择,最终也造就了她悲惨的结局(战争爆发了,朱潜龙无法称帝了,李天然也走了)。
另外,关于唐凤仪说自己70岁的梗,绝对不是单纯的为了污,而是有个隐喻:
电影发生在1937年,她自己说是69岁,考虑到中国人都讲究虚岁,那么我们倒退一下,唐凤仪出生日期应该是1868年,这个年代,是末代太后隆裕,也就是光绪皇帝老婆的出生年代。
这就很明显了,电影里隐喻唐凤仪以前就是皇后,现在还想着要当皇后。这是典型的姜文式戏谑,架空角色的调侃。
昔日的“皇后”,一直梦想再次当皇后,但当她知道自己当不了皇后,所以她自杀了。
电影中,曹雪芹神出鬼没,写《红楼梦》的地方至少有三处:
蓝青峰说在跟朱潜龙吃饺子的小屋里、亨德勒说在李天然回国住的屋子、李天然告诉巧红在钟楼里,可谓没有准话。
到底哪处是真的呢?其实都有可能是真的。
据考,曹雪芹在北京居住过的地方,分别是广渠门内大街207号院(原蒜市口16号院)、北京植物园内原正白旗村39号、通州张家湾、西单石虎胡同、内务部街11号、平郡王府等等。其中除了蒜市口之外,其它都为存疑。因曹家进京后无处可住,在接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的帮助下,曹家住到了南城“蒜市口的十七间半”。此外北京植物园内的原正白旗39号,现在已建为曹雪芹纪念馆。
其中,内务部街11号,正是姜文小时候在北京居住的地方。
据北京香山正黄旗的老辈人讲,曹雪芹写《红楼梦》,不是光靠坐在屋子里写出来的,而是每天外出云游,将纸笔卷藏在腰间,兴之所至便即刻解开包袱写起来,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影评人谈电影,就像太监谈做爱”。这是姜文当年的名言。
并不是姜文在diss影评人,而是姜文在怼部分影评人的风气,就是那些不懂装懂,而且收钱办事、不看电影就打分的人。
姜文还是很“尊重”影评人的,毕竟史航扮演的角色是站着死的。但这位角色终究还是个太监,却是很有原则的,因为电话中这位明确表示,没有看过的电影不会写,明摆着不收钱,所以姜文虽然调侃影评人,但在电影里这位站着死。
有意思的是,这个角色死于两杆长枪之下,可是当时在场的刺客,没有一位拿枪的。这处设定很明显,收钱办事的评论人写得叫什么——枪稿啊。写枪稿的影评人,最终会完蛋的,死于枪稿之下,站着死也是死。
话又说回来,分析半天,《邪不压正》的故事还没说呢?已经不止一位朋友跟我说,看不懂。
姜文作品,故事向来比较简单,而且这位不喜欢把故事说透彻,要的就是“经得住琢磨”这股风骚劲儿。了解了几位角色特点之后,我们简单顺一下故事。
我没有看过原著《侠隐》,所以只是就事论事,单从电影的角度,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笑傲江湖》啊。
姜文的蓝先生就是岳不群啊,隐忍多年。
彭于晏就是令狐冲,愣头青一个,被蓝先生(岳不群)当做棋子,用他来对付朱潜龙和根本(五岳剑派,左冷禅这批人)。
然后彭于晏遇到了关巧红,好比任盈盈,来到了屋顶,发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清爽、体面,代表了自由。这就是好比任盈盈把令狐冲引入日月神教,从而让他发现名门正派的不轨之处。
许晴饰演的唐凤仪,是东方不败吗?
大致就这个意思,其实很好理解,虽然角色人设和故事走势不太一样,但故事模式就是这个样子,get到这一点,理解《邪不压正》的故事自然水到渠成。
很多,说点个人认为有趣的地方。
1、李小龙
李天然的英文名叫做布鲁斯·亨德勒,唐凤仪知道他姓李的时候,叫他Bruce Lee,就是李小龙的英文名,因为原著《侠隐》的作者张北海是李小龙的粉丝。
姜文之前也说过,这部电影就是“李小龙在卡萨布兰卡的故事”,且李天然最后与师兄朱潜龙决斗时“师门以外的招式”,就是李小龙的pose。
2、妖刀
电影一开始,朱潜龙和根本一浪去杀害师傅一家,根本一郎说,“这把刀,被称为“妖刀”。这把刀就是村正,之所以被称为“妖刀”,是由于德川家康禁刀所致。
日本文化中认为,徒弟和师父,必将从恩养关系变成竞争关系。日本神道教认为,死不是坏事,死后成神是种荣耀。坏的是自己被人超越,失去了活着的荣耀。对于师父来说,与其屈辱的活着,还不如让徒弟送自己去成神,而找回荣耀。对于徒弟来说,要通过轼师来完成最后的进阶。
电影中朱潜龙受到根本一郎这种思想的蛊惑,也选择了“轼师”。所以他说,有“高人”指点。
3、协和医院的肾
很多人都说了,这个肾的典故就是当年的梁启超切错肾的真事,这里不再多提,但要说一下,后来协和医院也辟谣了,说这是实习课上老师给学生开玩笑随口说得。到底有没有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反正梁启超先生56岁去世。
PS,根据评论中豆瓣网友@统合思念体Q菌 的解释,梁启超的典故应该是实锤的,所以这里引用老兄的资料,以供参考,感谢提醒:
1.美国费慰梅(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挚友)所写《中国建筑之魂》第56页:1971年,梁思成因病入住协和医院,于一个偶然机会,于自己医生处得到父亲早逝原因:“病人被推进手术室后,值班护士就用碘在肚皮上标位置,结果便错了地方。刘博士动了手术,切除了那健康的肾,而没有仔细核对一下挂在手术台旁的X光片。这个悲催的错误手术之后立刻被发现了,但因关乎协和医院的声誉,被当成“最高机密”归档。”
2. 1926年梁启超日记:“…(伍连德大夫向协和医院及克礼等大夫探索实情后告知梁)他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他已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疏忽,以人命为儿戏。协和已自承认了。”《梁启超年谱长编》
4、帕梅拉命案
电影中那位被开膛的外国人帕梅拉,是真实事件,“白人美女惨死狐狸塔”当年轰动一时,战乱延绵、当局阻挠、案件搁置,最后不了了之,凶手逍遥法外、不亚于西方的开膛手杰克案。
2013年纪实犯罪小说《午夜北平:一桩谋杀案笼罩下的旧中国》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这本书, 前门,盔甲厂胡同,东郊民巷使馆区里,出于各种原因远赴他乡的外国人的生活,还有七十多年前死者父亲的执着。其中的狐狸塔说得就是东便门角楼,真实事件死得是一位英国少女,电影里改成了美国人。
作者法兰奇凭借此书,一举赢得全球侦探小说界的“奥斯卡”——爱伦坡奖
5、张将军
就是抗日名将张自忠,电影中,蓝先生藏匿了张将军,而且结尾之处也送张将军离开北平。
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张自忠从北平撤出之后, 国内舆论却将张自忠看成了大汉奸,国民大众认为他出卖国家利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最终,张自忠找枣宜会战中正名,为国捐躯。 北京还有一条“张自忠路”。
6、69岁
唐凤仪与李天然的对话,老司机味道十足,唐凤仪自称70了,李天然调侃“看不出70,只有69”,后者答曰,“69,Exciting”,猝不及防的开车。
7、亨德勒的车牌
亨德勒去火车站接李天然回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开的老爷车的车牌号“2233”,这是姜文导演创作这部电影时所在工作室的门牌号。
8、东棉花胡同39号
亨德勒说北平公安局地址在“东棉花胡同39号”,现在这块是中央戏剧学院,姜文就是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历史上这里也曾是民国时期北洋政府总理靳云鹏(段祺瑞手下“四大金刚”之一)的宅邸。
9、六国饭店
跟《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莫斯科餐厅一样,是老北京(平)颇具时代气息的建筑。
六国饭店位于北京市东交民巷(解放前的使馆区)核心区,由英国人于1905年建造,当初是英、法、美、德、日、俄六国合资,所以取名为六国饭店,和法国人开的北京饭店是当时京城最高档的两家饭店。主要为当时各国公使、官员及上层人士常在此住宿、餐饮、娱乐,形成达官贵人的聚会场所,另外当时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也常常到这里来避难。
10、朱元璋的画像
不知道姜文老板对朱元璋的画像为何如此情有独钟,类似的场面在《让子弹飞》里也出现过。
首发于公号:电影文酷
dreamcrowflim
前三分之一观感非常好,利落极了。从钟楼戏开始渐渐垮掉,节奏奇怪,删减痕迹重,变成了只会积蓄能力爆发情节不会有调理讲故事的偏门。细节太多,需要看好几遍才能理清线索…(二刷改成四星了)
不管是彭于晏的屁股,还是许晴的屁股,都没有成功的把我的屁股留在影院的座位上。
《一步之遥》之后姜文说过,包饺子喂猪的事他再也不干了,可看完《邪不压正》,我觉得我才是饺子,被喂了一头猪。我再精致也这么小,他再掉格也那么大。我包不下,但很满足。
其他人拍成这样我觉得还行,姜文拍成这样我觉得不行…
《邪不压正》表面上非常大男子主义,其实处处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关巧红和唐凤仪都是很女权的角色,关巧红拒绝缠足,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奔跑,坚决要和男人享有同等的地位,这是她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尝试做一个独立新女性的体现;而唐凤仪当众扇朱潜龙耳光,后来又一言不合就甩了朱潜龙,大胆追求李天然而不在乎他人眼光。她的身体完全由自己的灵魂主宰,她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做他人的小妾,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全然觉醒。女性角色如此强硬、独立、自主的一部电影,怎能叫直男癌呢?姜文曾说过,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都是女人,男人是靠她们的锤炼才得以成长。《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是如此,《邪不压正》的李天然也是如此。
又名《杀死那个太监影评人》,是不是不夸姜文电影的影评人都是太监呢?史航好意思吗,好歹也是前影评人,节操呢。冯小刚曾说自己跟影评人势不两立,姜文心底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直说,借电影隔空表达。 所以,被有幸邀请参加首映礼的盆友们,你们不觉得受辱吗?一点车马费,你们就不是太监了?
又是那种主角非得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所思所想、行为动机全用翻译腔台词反反复复倾诉出来的故事,彭于晏所有穿着衣服的表演都是难以忍受的,不穿衣服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转移一下关注点。电影中段且专门见缝插针地损了一下影评人,怎么还没迈过这坎儿啊……
很电影,很姜文。在昆丁式的古典复仇黑色幽默里加入了姜文独有的历史文化韵味、人情味、和对台词的讲究。天堂在上,刀剑在下,幽默在表,孤独在里。从找爸爸到自己成为爸爸,是李天然的成长,也是中国的成长。刀枪不入、飞檐走壁、裸奔、盖戳,是所有少年的爽点。独立还是依附,是所有少女的痛点。
世界主义。爱国主义。黑色喜剧。国族寓言。伪满政权。老北平。功夫。old school revenge。昆汀塔伦提诺。
姜文不止一次说,他的戏都是编剧到了现场还在改剧本,现在严重的问题来了!电影的大框架是纯商业类型片,剪辑方法也是,一开始情节推情节的主线节奏很快,但彭于晏饰演的男一号却没有主观能动性,无法驱动情节,只是一个棋子,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恐惧和性格的层次感,而躲子弹、筷子杀鬼子的身手又跟抗日神剧差不多,半小时之后这个剧本就烂成了筛子。节奏亢奋失控本来就是姜文的问题,这次的剧本更是凸显了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的故事,但混乱的节奏却让人有难以消化的感觉,这就是很多人看完不舒服的原因。不要小看类型片,总想着反类型耍小聪明做自己,强类型和夹带私货很容易互相撕扯。
3.5 大概算是姜文电影中直白又平庸的一部,属于导演个人恶趣味的东西反而成了双刃剑,时而灵光闪现,时而尴尬无趣。屋顶和医院戏观感佳,到后半程高潮节奏又莫名拖沓,没有之前作品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为吃醋做一顿饺子,为贺礼烧一座烟房,饺子没吃到嘴里,鸦片迷醉进鼻腔。为不老打一管针剂,为隐形做一件衣裳,不老却主动求死,隐形却光着皮囊。汉奸跪在地上如狗,侠客飞上屋檐如鸽,谁睡在丧钟里不醒,谁僵在火海里失声。躲得过爱情的子弹,拔不掉仇恨的齿牙,北平本是一座孤岛,海水退去便是江湖。
都说很姜文,确实很姜文。那么“很姜文”究竟指什么,我认为是一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恣意。所以它肯定算不上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好电影,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部好玩的电影。与“好”相比,我还是更看重“好不好玩”——上帝眼中无善恶,好玩为大!我估计姜文也是这么想的。
“-不要再哭了,再哭就到了!-我压着速度呢”廖凡部分犀利狠辣如《无耻混蛋》,周韵部分仙逸飘渺如《聂隐娘》,彭于晏屋顶奔跑如《卧虎藏龙》复仇双刃剑如《三块广告牌》,许晴情义妖娆如《老炮儿》里的她和《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陈冲…廖许边电话边啪啪、彭于晏屋顶裸奔、彭叫姜文爸爸…都极其情艳!
开头部分的复原“民国老北京”的激情及想象,着实点燃了我不小的观影热情,但是中后部的众多的、自以为是的杂乱逻辑和不知节制的噱头、打斗、屋顶跑酷,又着着实实地扑灭了那些观影享受。实为遗憾!
7分吧,整体还是好过《一步之遥》。一部成也姜文、败也姜文的片子。强烈的个人风格,让影片已经跟原著《侠隐》成了两个东西。姜文的电影里,角色总是带着些疯癫,所有人都像嗨过一样,台词密,表演也有意的过。同时,角色又有他眼里的单纯与浪漫,是可爱的一面。节奏依然特别飞,还是非常厉害。而台词密度大到有些不适感,他开心就好吧。 想法太多,使得影片会有些散。另一方面,隐喻仍然很多,坏主意也仍然很多,可以注意廖凡越来越明显的下巴。喜欢姜文风格的人,还是不会太讨厌这部。不过,损影评人那个地方,还是很别扭。
不是烂片,要说多出色也未必,我不喜欢。在整体性上,还不如《太阳》。姜文无疑是极聪明的。可片子处处是“你看我这聪明吧”,那整部电影就不够聪明了。单独看很多段落是好戏,凑一起就像舞台上同时演四出戏:每一出都是文武昆乱不挡,观众也得看晕了。希望姜文一直拍下去。但我真不喜欢本片。
这部电影,注定将洗去此前你对老北平所有的,粗心大意的幻想~姜文最温柔的电影
太烦人了,做作又聒噪,客观来说画面是漂亮的动作也是精彩的,可是真的太烦人了,人物也蠢,逻辑也乱,笑料永远塞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烦到想在电影院里按下静音键
姜文大概是目前国内最会玩黑色幽默的导演,荒诞悲情又浪漫。即便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也要穿最好的大褂、喝最烈的酒、飞最高的屋顶、杀最恨的人。喜欢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美丽妖娆,媚眼如丝,既有风情又有豪情,一位乱世佳人,终究是被时代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