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方能意识流 贾樟柯 拍完《小武》后,约我出来见面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我自不敢怠慢,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人。江湖上讲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象我这种拎一只箱子来北京找活路的人,突然得到别人的注意,总是心生感激。阅人胜于阅景,况且那时穷有时间,即使只是扯淡闲聊也乐于奉陪。 见面就要有地方,这对我是一个难题。那时我还没有办公室,家小,杂乱也不可待客。每次约会我都让对方定地方。客人又都客气,说要将就我。于是沉默一下,动一番脑筋,说出来的还是三个字:黄亭子。 直到今天我的活动范围还都在新马泰一带,新是新街口,马是马甸,泰是北太平庄。这些地方离电影学院近,上四年学习惯了,腿便自己往这边跑。黄亭子在电影学院北边一百米,是家酒吧,全称叫黄亭子五十号,因为隔街可见儿童电影制片厂,好找。下午客稀,也便于说话。 那时,不远处的北航大排挡正是黄金时代。入夜时分,三教九流蜂拥而至。烟熏火燎中有孜然的香味,就着红焖羊肉可以看见械斗。那边新疆大叔用维汉双语招徕四川小姐,一低头身边这桌大学生不知为什么已经哭成一团。这里混乱,迷茫但充满生机,对我的口味。但黄亭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每次从北航回学校路过这里,透过窗口看见里面灯光昏暗,便觉无味。山西家穷,从小父母就节约用电,15瓦的灯泡暗淡太久,让我日后酷爱光明。也是青春不解风情,那时心中充满宏大叙事,自觉很难融入烛光灯影。 第一次进黄亭子是97年初,我在香港碰见摄影师余力为,两人打算日后合力拍戏。我剧本还没写,他已经来了北京。接他电话时,他在黄亭子里等。进了黄亭子,他的桌上已经有了几个空酒瓶。我点上一支都宝,这烟别名点儿背。但一切如此幸运,这次见面让我们决定一起去山西看看,这便有了日后的《小武》。 小余能喝,成了黄亭子的常客,我便常来,与老板成了好友,时间长了有人戏称黄亭子是我的办公室。老板简宁是诗人,开酒吧也开诗会,常在午夜时分强迫小陈和他下象棋。小陈是调酒师,见我进来总喊贾哥,并让莉莉倒茶。莉莉是服务员,简宁的远亲,爱看电视,常梳一头小辫,把自己打扮成民国戏中的女子。这样我在北京又多了一个去处,即使无人相随,来了黄亭子也总能找到人聊天儿。象我这样的人不少,有一个英国人叫戴维,在化工学院作外教,他总是准时晚上十二点来酒吧,要一杯扎啤,仰着脖子一边看足球一边和小陈聊他伦敦乡下的事。这些思乡的面孔在午夜时交错,彼此没有太多交情,所以能讲一些真实的话题。 我还是习惯下午在黄亭子见人:约朋友举杯叙旧,找仇家拍桌子翻脸,接受采访,说服制片,恳求帮助,找高人指点。酒喝不多话可不少,我的家乡汾阳产汾酒,常有名人题词。猛然想起不知谁的一句诗:有酒方能意识流,大块文章乐未休。于是又多了一些心理活动。在推杯换盏时心里猛的一沉,知道正事未办,于是悲从心起。话突然少了,爬在桌子上看烛光跳动,耳边喧闹渐渐抽象,有《海上花》的意境。于是想起年华老去,自己也过上了混日子的生活。感觉生命轻浮肉身沉重。象一个老男人般突然古怪地离席,于回家的黑暗中恍惚看到童年往事。知道自己有些醉意,便对司机师傅说:有酒方能意识流。师傅见多了,不会有回应,知道天亮后此人便又会醒:向人陪笑,与人握手,全然不知自己曾如此局促,丑态百出。 到了下午,又在等人。客人迟迟不来,心境亦然没有了先前的躁动,配合下午清闲的气氛,站起来向窗外望。外面的人们在白太阳下骑车奔忙,不知在追逐什么样的际遇。心感苍生如雀,竟然有些忧伤。突然进来一位中年女子,点一杯酒又让小陈放张信哲的歌,歌声未起,哭声先出。原来这酒吧也是可以哭的地方。 现在再去黄亭子,酒吧已经拆了,变成了土堆。这是一个比喻,一切皆可化尘而去。于是不得不抓紧电影,不为不朽,只为此中可以落泪。 over 电影看多了以后,开始有一个判断电影好坏自己的标准。 我喜欢动机很纯的导演 世道艰难
不为不朽,只为此中可以落泪
当我第一次看完影片《小武》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一些话需要说出来,可是一时之间众多的情绪和表达的欲望都在体内蠢蠢欲动,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我决定去看看别人对《小武》的评价。结果一看吓一跳,网络上那些一套一套的理论吓得我一愣一愣的。什么社会断层,什么底层生活,什么城市剖面。一位外国朋友(著名的法国的夏尔·戴松)对影片的镜头和技术做了细致的分析,最后,甚至有人把影片结尾牵扯到了“看”与“被看”的问题上,与鲁迅先生比较了起来。 看过那些评论我便再也不敢写什么了。可是,那个嘈杂、破败却受到新文化侵袭的小县城,那个穿着旧西装和鸡心领毛衣的男人一次次闯入我的脑海中。而每当看到那些场景,耳边想起那些歌声,我的心中总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塞着,我因此而伤感起来。于是我再次看起这部电影来。当我第五遍看完这部模糊的影片之后,我终于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抛开那些技术理论和象征意义,发现两个字便可以概括我的真实感受,那就是“熟悉”。 熟悉,是的。作为一个在小县城里度过少年时光的人来说,电影里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和真实,我们的记忆是如此的不谋而合。那些站在公路边等车的人们,脸上浮现出漠然的表情;那个穿着旧西装,把衣袖挽起来的男人;闹哄哄的街道和不断宣传政策的广播;街边的台球桌和传来的枪战片声音;土洋结合的电视台和给亲友的点歌。这些事物贯穿于我的少年时光,他们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让我重新回到了小县城里读书,让我重新坐在县城的录像厅里看着港台片。这种真实让我迷恋,它们是小城镇少年的集体回忆,让我们很快地找到自己的影子。 小武说他“只是个手艺人”,说他自己老实,笨。《小武》的画面同样显得粗糙和模糊,我相信这部片子是老实的。我相信导演只是在用画面展示他的回忆和故事,那其中并不含有更多的隐喻、暗示和象征。夏尔·戴松并不能理解中国的卡拉ok厅里用50元便可与小姐共度一段时光。可是对于我们,这太容易理解了。《小武》并没暗示什么,但导演是如此的熟悉我们的生活,他随意的选择一幅场景一个画面,便表现了我们真正的生活。 在《小武》里,我们几乎不会有一个场景觉得牵强,没有一个情节觉得突兀。里面的人物是如此等同于我们在现实中接触的人。改行后卖烟开舞厅,在电视上衣冠楚楚的讲话的小勇不正是那些“农民企业家”的一员么?舞厅老板娘圆滑的处事和说翻脸就翻脸的作风和江湖上的风尘女子有什么两样?而每每小武的出场,总是让我想起当年我那在街上走过的五叔,他拥有和小武相同的发型和表情,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西装,卷起衣袖,沿着墙根,斜仰着头,摇摇晃晃的走向台球桌或者录像厅。 不仅是人物,影片中的人际关系、相处方式同样真实可信。小武给小勇送礼时两个人的沉默和尴尬;小武和胡梅梅在街道上的暗暗较劲以及他们的爱情;小武的父亲要小武和大哥一人出五千以资助贫穷的家,保护二哥的亲事;还有那位年长的警察和小武,他对小武如同长辈一般的温情;还有小武的朋友对小武的劝告与帮助。这些从没出现在其他中国电影中,但它们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符合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看到的,它们随时发生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它们已根深蒂固地扎根于社会生活中,扎根于我们的社交方式和习惯。一旦把它们搬上电视,我们看到真实的自己在上面表演,便只能受到感染,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动和体会。 熟悉而真实的人物与故事让我沉浸其中,沉浸其中的我跟随着导演达到了情节的高潮。这样的高潮来自于《爱江山更爱美人》那一段。外国朋友也许并不知道这个场景的意义,可是对于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来说,这一个时刻弥足珍贵。我们如同小武一样沉默压抑的生活,只有在那些特定的时机,我们的压抑才会瓦解,我们的心中充满豪气,我们要在卑微的生活、平凡的身份中维持着这份豪气。《爱江山更爱美人》这首歌本身便是江山美人的豪情潇洒,这首歌体现着孤单的个体能够获得的虚幻的幸福。小武得到了这种幸福,他拿着舞厅的假花献给胡梅梅,接受着胡梅梅把他当大款来傍的要求,举起酒杯很豪迈的喝酒。在音乐的烘托中卑微的人终于获得了男人的尊严。 而我是如此熟悉这样的时刻,那种虚幻的英雄梦想充盈在每个男人心中,可是现实中我们却不得不低贱的生活,受尽打击,沉默而脆弱。我见过很多个男人在喝醉后狂乱的放纵,我见过他们炫耀着他们值得或不值得炫耀的经历、才能、家产、事业、人际。小武,这个被朋友背叛,处于社会转型期内动荡不安的平凡人,这个在小县城的夹缝中维持着生存与尊严的小偷,终于在这一时刻获得了虚幻的自尊和满足,获得了左手江山右手美人,获得了豪情大丈夫的假象,他举起酒杯大口喝酒,他搂着他的女人风流倜傥,他拥有他的兄弟酣畅淋漓。他在这一刻获得了释放。 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感动于导演终于拍出了我们的真实。屏幕上已充斥太多功成名就的正面形象,太多令人生厌的和平景象。看到这样真实的自我满足,平凡人能够获得的短暂的幸福,我们不能不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便是真实的贾樟柯,这便是他带给我们的真实和感动,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拥有一种真实的生活态度,虽然学习了众多理论,但他保持着诚恳的面对生活的态度。在阅读了他的一些访谈之后,我发现了他对生活的迷恋。他用老实的、坦诚的、物质的画面给了我们回忆中熟悉的场景,然后让我们穿越这些物质性的场景,看到他真正要表达的生存的拘谨、夹缝中的悲苦、动荡社会的不安,以及平凡人虚幻的感动。 而正是这种生活态度,使他才能获得最真实的生活的剖面,才能对生活中各种人、各种人际关系了如指掌,才能明白生存中的压抑和放纵。他才能拍出《小武》,让这个不被政府允许却让我们同情的小偷如此的鲜活,如此的贴近生活。这便是老实的《小武》所具有的力量。 这种老实不属于戴着墨镜营造情调的王家卫,不属于被色彩和票房迷住眼睛的张艺谋,不属于擅长在宏大背景中进行叙述的陈凯歌。这种老实的特质,它只属于真实生活着的贾樟柯。
不久前终于看了贾樟柯的《小武》,看的时候一个恍惚,觉着自己又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县城,像是喊着我的名字,我大街小巷的奔突着,身后的灰尘飞扬成不可名妆的模样,额头上的汗水成了一种多余的发泄。是啊,年轻的小伙子们,在一个学校里,除了荷尔蒙分泌,就只剩下汗水分泌了。当然,那时候,年轻的小伙子压根不知道是什么在不断的远去。有一天我们毕业,咣当的一声,哦,是我们的青春在远去,不断的远去。可是已经迟了。 那时候的我们精力旺盛非凡,你知道,这样的形容词尽管有些夸张,可是你却可以想见,一群年轻、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在尘土飞扬的县城里到处飞奔的场景,那是何其的壮烈。是的,我说的是那首歌:《霸王别姬》。屠洪刚在喇叭里唱得荡气回肠,谁也不知道,喇叭里的前一首歌里还放着小虎队充满奶气的声音:.....你的心我的心结成一个同心圆.....。我们完全不顾及什么突兀以及虚假,那些刚刚还在聊聊我我的男女生们,猛然间有了一种壮烈、凛冽于心间,站在食堂里敲起饭碗,叮叮当当:"我站在,猎猎风中,剑在手......"仿佛食堂外面就是乌江,那三楼的教室就是战场。在歌声中有人匆忙奔走,埋头不闻耳边的呼喊以及壮烈,直至将一个女生的饭碗撞倒在地上。然后,有人唱一句,"问天下谁是英雄"。这完全不合拍的事情屡屡发生----这本该是多么美好的青春的啊,作家、教育家、科学家们都在叫喊----然而就在这懵懂以及机械中,转眼即逝。 这世界是荒唐而合理的存在。小武与那个陪唱的小姐梅梅在唱着《心雨》----这首在中国大地上流行许久的爱情歌曲。贾樟柯以一首湿漉漉的歌来让我们知道,小武的爱情确实存在过。他像那时候的我们一样,与一个女人(我们的年代是女生)压马路,唱歌----这是小县城的爱情存在的普遍方式。小武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他只是抽烟,给女人关心,不停的找女人玩。而那时候的我们,只是学得很嚣张,让我们的情感像一场电影那样充满神奇而美好。然而我们失去了成年人的耐心,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们莫名的行为,成就了一出可笑的闹剧。我们还是做不到那么多的美好倾注于这段时光。我们渴望的美好,在一个本该可以美好的年岁,被我们生生的错过,转瞬消逝。 那时候我喜欢上了行走----或者说,是喜欢上了四处走走。周末的时候,我们穿上白色的球鞋、运动服,在那个县城四处奔突。我们雄赳赳的追上并超越两辆并行的自行车----那上面坐着一对疑似恋人的年轻男女学生,然后在转弯的地方慢下来大口呼吸着,捂住不停要奔突而出的心脏,那自行车上的少女啊,她怎知我们对她谈论已久?我们在县城居民诧异的目光中自鸣得意的奔跑着,或者,他们很久没见过奔跑的少年了吧。当然,他们也可能怀疑我们是神经病。我们与县城的生活秩序不符,因此我们要被注视、忽视、蔑视。穿过附近的民居的时候,我们忽然想唱起那首歌:爱江山更爱美人。我们最喜欢那一句:那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我们没有江山美人,我们有很多的教辅和试卷,我们都不愿孤单。那个我们喜欢的姑娘,就像那个梅梅一样,后来不知去了何方,没跟我们说再见。那段我们奔跑过的路,据说已被钢筋水泥覆盖。我们走了,那些见证我们成长过的东西正在往后退去,往后隐去,往后逝去。 小武的生活里有台球、电影院(或者录像厅)、卡拉OK厅。那时候的我们,去得最多的是前二者。在台球厅里,染发的少年抽着烟,很臭屁的学着港台明星的扮相,喇叭裤,中分头。在录像厅门口,我们被耸人听闻的影片名吸引,那些影片名里蕴涵着:性、暧昧、武打。一个当街的喇叭清晰的传递着录像厅里的配音击打着我们稚嫩的耳膜,我们热血沸扬起来,像是唱着那首《霸王别姬》的那样激越,血脉顿时到了任督二脉。这样的生活在记忆里显得真实而荒诞。那是当时的我们么? 记忆里曾帮忙同桌写过情书,向那位漂亮的姑娘许一个今生今世。诺言写在花绿的信纸里,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显得馨香而美好。后来这样的情节随风而去,我们迎风而长。小武生活在"市场经济大潮"里,许多人翘首期盼能过上新的好的生活。"改革开放"像一阵风吹过,万物复苏然而诸如小武这样县城小民,却是难以受益。这样的情节随时上演,随风而去。这是多么不相合的两个比喻,却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 我们后来逃出了县城,到了城市,到了一个更为荒诞的所在,我们美其名曰:发展。可是那个小武,锁在电线杆上的小武,用舌头顶在腮帮子上,他是反抗还是忍受?他毫无办法的,要过着县城里荒唐而平常的生活。像一头行走在沙漠里的骆驼,被绑在一根突如其来的电线杆上,看着满目的荒凉,看一切生活发生、消逝,又继续发生。
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贾樟柯
1997年,山西汾阳。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在街头游荡。
他沉默、隐忍,经常抽烟、独行,望着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他在这破旧的小城里寻找金钱,寻找爱情,寻找希望,最终一无所有。
他的名字,叫小武。
从严格意义上讲,《小武》并不是贾樟柯的处女作。
创作于1995年的《小山回家》时长58分钟,在某些划分类型的定义中已经可以被称为长片。该片的男主角是贾樟柯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王宏伟,贾樟柯认为他“有一种朴素的魅力,形体语言特别的生动”。两人随后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合作,王宏伟成为贾樟柯的御用男主角。
《小山回家》荣获1996年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故事片金奖,并参赛第21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在香港影展上,崭露头角的贾樟柯结识了他的投资人以及摄影师余力为,后者成为他日后另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确定了主创团队,小贾想做一部讲两性关系的实验性短片。但那年春节回到老家汾阳以后,眼前的一切让他改变了计划。县城的变化,人际关系的变化,让他突然发现了社会转型对基层人民生活的深刻影响。在深度思考与写作之下,《小武》应运而生。
它成为贾樟柯纪实美学风格第一次完整而有力的表述,并开启他此后关于故乡、关于青春、关于社会一系列的影像书写,也让年轻的小贾蜚声国际影坛。小武,这个非典型的县城青年,这个少见于主流叙事的小偷形象,也以独具个性的方式印入了中国电影史。
贾樟柯毫不讳言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代表作《偷自行车的人》的喜爱与推崇,更坦言布列松的《扒手》是他读书期间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小武》显然受到了两者的滋养。不仅因为共同表现了“偷窃的人”,更在于美学倾向的一致。
《小武》在开头拍了公路边等车的少年和他的家人——
“这是某一天收工途中,在公路边即兴捕捉到的一幕。初春的田野边,一家人在送年轻的女儿远行。他们彼此沉默,面对同样沉默的大山遥望公路的尽头。我深为别离感动,将它拍下来放在电影的开始。”
在《片段的决定》一文中,贾樟柯这样写道。
从开头场景的选取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即兴的、开放的、半纪录式的”工作方法。在这部全部由非职业演员出演的电影里,你很难辨认出任何表演痕迹。演员与群众、剧情与纪实,毫无边界地交织在一起。
缺乏观影经验的观众很可能会被贾樟柯的手法“欺骗”,以为这种在形式上追求的粗糙是主创受制于资金的力所不逮。但事实上,为了反映“现实的焦灼”并实现自己的电影理想,贾樟柯坚定地选择毫无保留地呈现现实。这种方式简单、有效,却又带着创作上的风险——只有深刻地认识故事的本质,才能在充满突发事件的拍摄现场把握叙事方向。
《小武》中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个露点的远景镜头。空荡荡的澡堂里,压抑的小武第一次唱起了歌。镜头没有抬高一寸,它逼着观众审视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审视他的彷徨和无助。 “我们甚至不像侯孝贤那样,在凝视过后将摄影机摇起,让远处的青山绿水化解内心的悲哀”, 年轻的贾樟柯学着朦胧诗人的口吻写道,“我们有力量看下去,因为——我不回避。”
在视觉之外,《小武》在声音上也做了复杂的设计,主要体现在流行歌曲和街上的各种噪音。噪音是贾樟柯电影里不可缺少的“毛边”,也是他强调的电影应具有的“文献性”。各种播报政策的广播,作为时代背景存在。而流行歌曲的介入则强调了时代感,《天空》《霸王别姬》《爱江山更爱美人》……有人评价,贾樟柯其实是中国最好的DJ。《心雨》多次出现在影片的不同段落,承担了不同的叙事功能;而《浅醉一生》连同《喋血双雄》的音轨既反映出录像厅文化,也提供了一种间离效果。
娄烨在《苏州河》里说,“两个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当然是爱情。”
电影第31分钟时,梅梅出现在小武的生命里,而爱情这个词语从来没被提起,更不用说承诺。
小武喜欢她,就天天去歌厅听她唱歌;对她好,就在她肚子疼的时候二话不说去买热水袋。他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感情。他享受她的依靠和陪伴,但恐怕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段感情能有结果。
梅梅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纪录片导演张内咸在一条长微博里提到的“重庆梅梅”。两个梅梅都在歌厅工作,也都有与歌女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不相称的追求。
电影中的梅梅,追求的是一些遥远且实际的东西,那些东西最终表现为物质与情感的抉择。为了回避不必要的伤感,梅梅悄无声息地做了决定。
小武自称“手艺人”,但却是一个小偷,是无业游民,是社会的蛀虫。在评判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粗暴地使用标签——在小武身上体现为:木讷、愚蠢、不可救药。人们看不见也不关心他的内在品质,不关心他的朋友和家庭给他带来的伤害,也不关心社会前进的车辙在他身上碾过的痕迹。可贾樟柯歌颂这个县城青年的“动人天性”,他把小武的表现总结为“自尊、冲动以及深藏内心的教养”。
小武终于被捕,这个沉默的男人着急了。但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呼机上的消息。最后,他等来的是一句“有个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事如意”。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在某些时刻它会表现为生活的全部。也因此,爱情的破灭会嫁接为生活的破灭。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所能面临的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失去爱情,但是小武连失去爱情的权利也没有。人失去了感情,也失去了良心。社会失去了美好,也失去了准则。
欲哭无泪的他被拷在街头,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好像在看一条狗。
但是贾樟柯在导演阐述里写,“我们面对坍塌,身处困境,生命再次变得孤独从而显得高贵。”
陈丹青把贾樟柯和第五代导演做比较,称他是“不同的一种动物”。他讲起在中央美院看贾樟柯亲自播放《小武》的观看经验:“当时的拷贝只有16毫米版本,在国内做不了字幕,全片杂糅着山西话、东北话,所以每一场贾樟柯自己在旁边同声传译。有个小小的灯打在他身上。”后来《小武》被禁,唯一的拷贝被没收。十周年在北大百年讲堂放映时,屏幕上打出字幕提醒观众:“本次放映仅供学术研讨和文化交流”。
贾樟柯后来也讲过一束灯光,那束光在戛纳,是“在卢米埃尔大厅结束放映后,一束从黑暗中投射而来,打在主创身上的灯光”。为了那束光,有人可以去死,因为“那是对电影工作者的注目和尊敬”。
我想,当年中央美院的那束光,和戛纳的那束光,对一个热爱电影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小贾后来从地下走到地上,从贾科长变成贾老板,开了公司,办了电影节,甚至当上了人大代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忧伤的年轻人。不管人生境遇如何变换,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束光。这束光是《站台》《任逍遥》《世界》,也是《天注定》《山河故人》《江湖儿女》。
有人说他是精明的山西商人,用穷陋的中国图景和新闻速写迎合外国影展的口味。但我却觉得这束光是纯净的,它试图照亮千千万万和小武一样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青年,也照亮曲曲折折在飞速发展中丢失了许多美好事物的乡村与都市。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贾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贾想II : 贾樟柯电影手记2008—2016》
本文系“FIRST青年电影展志愿者”公众号专稿:处女泉 | 那个忧伤的年轻人
行了,我低级,我就是欣赏不来这种小众电影,看不下去啊
贾樟柯那一流的所谓艺术片全是这个德行,尽力还原了生活常态与社会真实,却让真正属于这个群体的人根本看不下去,这种一帮文艺青年的”感同身受“是知识分子自以为是的伪命题,根本作不了数的。
送不出去的礼金,是找不回来的情分,就算天天去看喋血双雄,也抓不住纯真。唱不出口的心雨,是说不清楚的孤独,就算天天守着呼机发呆,也留不住旧人。谁说盗贼不讲仁义,谁说欢场没有真情,只是这天色变得太快,小武还来不及驻足,却已经到了黄昏。贾樟柯用粗粝的影像,却清晰的勾勒出一个被遗忘的人。
可能在当年出来这么一部片的确能震住一批人,现在看来实在不足为奇。
第一部贾樟柯。为贼不够理想,为人不够现实,所谓有情无志,最可怜不过如此。
地下影片,为什么地下?
有位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07.01.13观影…………事如意。……困境中的人,是否真的没有出口?……村口那条路很长,走起来很累。又一部看完无言,想骂人的片子,MD
血淋淋的现实里,有个贫穷的理想主义者。
旧的已经拆了,新的在哪里呢?时代转型变革时期的困窘,有人搭上了顺风车,有人追不上步伐显得很狼狈,亦有人无所适从眷恋过去。小武的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这是深情的一桩悲剧。结尾的群众围观长镜头十分震撼,几乎让我都感受到了被窥视和围观的困窘和不适。影片里屡见的“烟雾”意象也十分动人。
小勇、小武1982+1987刻在墙上的身高记录。结婚时要给他六斤钱。《心雨》献给亡者还真贴切哈哈。
无力感,彻头彻尾
无言以对!这部电影太好了。。他在社会的边缘存活,纯情,道义,无奈,都交织在这一个人身上。歌我首首会唱,可是看完电影觉得这几首歌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意思了……
1997,导演:贾樟柯(中),27岁。《小武》是贾樟柯的首部长片,制作简陋、画面粗糙,但影片真实,直接,沉痛,温柔,有力,导演的思考方式与感情方式在片中有完整而深入的表达。本片在第48届柏林电影节等7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大奖,法国《电影手册》评论认为《小武》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
浙江台1818黄金眼节目。采访一个小偷,问他为什么干这行,本以为他会说生活所迫之类的。结果小偷说——人生就像一场电影,有的人演警察,有的人演小偷。总要有人演小偷
小武小武 情深不寿
太棒了。一个看似病态幽默的故事,但是如果你是个在中国生活过的人,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贾樟柯绝对是最会省钱的
摄影的粗糙弄拙成巧,呈现了绝佳的记录风格,贾樟柯的编剧能力和对于电影语言的出色把握更在这部简单直接的电影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年代记忆的运用有些泛滥,却也在最大程度上还原时代,至于“迎合西方审美”一说,我只想问,到底是电影工作者选择了崇洋媚外,还是某些国人选择了醉生梦死的粉饰太平?
王小波说“尊严就是,你在任何地方都被当作一个人物来看待,不是一个东西来看待”。贾导用最真实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尊严。生存的拘谨、夹缝中的悲苦、动荡社会的不安,以及平凡人的感动。虽然电影已经过去14年,小武还是真正存在于我们身边,那个没有理想,没有出路,被社会抛弃的闲杂人等,现在唤作屌丝
贾导果然是悲天悯人!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