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潸然

【1】
　
拝啓　坂元先生：
　
光是打下開頭這幾個字，我就考慮了很久很久，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封你不會看到，但還是要提筆寫給你的信。
　
就像是你會讓奈緒寫信給繼美、讓結夏寫信給光生、讓青柳信寫了封給小春的信，你知道，他們看不到這些文字但你還是會提筆讓這些角色寫信，因為這些文字，與其說是要給別人看，其實全都是「為了自己」而寫。
　
這些角色，有必要透過某種形式，來整理出那些感情，不管是愛情、親情，那些準備要寫給誰的文字，就像是一面鏡子，最終照出的自己心中的一切，即使有觀眾說那太煽情了，但你還是決定寫出來。所以，接下來要寫出來的東西，比起說是《追憶潸然》的劇評、還是說是寫給你的信，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有誰會熱心的讀著它，但我想，那應該更像是要寫給自己的信吧。
　
「信」，好似也要總結了你寫給所有母親的文字，那是要離別的時侯，寫給女兒們的信。《Mother》裡像侯鳥般回歸母親的松雪泰子寫了，《追憶潸然》，即將離開孩子身邊的滿島光寫了。
　
你知道嗎？當我聽見滿島光以媽媽的身份，唸著自己寫給女兒的信，我覺得老師你真的跟當年完全不太一樣了，即便你知道那有些煽情、而且並不會提高收視率（事實證明好像真的也滿低的），但你還是寫了。而且還是請了當年在《Woman》未亡的媽媽滿島光，獻上自己的聲音（雖然我知道她是你最喜歡的女演員之一）。
　
我想，你在思考要不要準備重回月九時段的時侯，你這幾年累積下來的題材，你專注面對的那些母性，第一集就告訴觀眾了，你的的確確正走在這條路，然後，你現在要繼續下去了。
　
那是不論遇到什麼樣困難，都要堅持下去，「新的力量」。
　
去年在《問題餐廳》，那些新的、即將起飛的演員，你用了幾個，有些女演員也是因為你寫的角色，然後就開始一路紅起來。
　
所以，當我知道今年你用了有村架純跟高良健吾當主角，我不太意外，因為我知道比起打偶像牌搶收視率這件事，你更在乎的，是讓他們表現一種「在逆境中依舊充滿希望」的感覺，有村架純會做著粗重的洗衣活、高良健吾會不停地當苦力，一個人奮力地搬完整櫃的罐頭。
　
我覺得這非常了不起，老師，你要知道，前兩檔富士月九的名稱都跟你寫的一樣，有「恋」這個字，但他們的偶像牌打的太明顯了，而你，直接讓主角從社會底層開始（甚至讓之前在你寫的戲都演形象不錯角色的高橋一生、安田顯及柄本明也來演壞人）。
　
我想，無論遇到什麼樣的事情，為了要去遇見那個獨一無二的人，所以要活下去。
　
「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
　
所以你寫了這齣戲，對吧？
　
【2】
　
拝啓　坂元先生：
　
「這世界從來不善待努力的人，但是知道自己正在努力，就夠了」。這是我在這集滿滿五十七分鐘內，唯一看見你刻畫的滿滿的理念，你甚至讓其中一個角色用戲謔口氣對著主角唱著ZARD的「負けないで」（別認輸）的副歌。
　
老師，真的是這樣嗎？
　
雖然，唯一可以向你溝通的公開管道instagram上，似乎沒有人提到，但我稍微看了一下許多網路上的評論，似乎有些觀眾認為「都過了２５年還這麼老哏？」、「這麼狗血還這麼虐未免也太無趣了吧」，但是我卻不覺得如此，因為你的細節卻決定了一切。
　
你說，「東京不是一個實現夢想的地方，東京是一個讓你忘記自己並沒有實現夢想的地方」，但即使如此，「為了不忘記」，我們還是得在這個都市裡努力「實現夢想」。
　
雖然在社會底層中一定會有人嘲笑著，他們的天真、他們的認真，但是，這就是他們的態度，「為了認真活下去」的態度。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他們只有「努力在這大都市奮力活下去」這個簡單理由，他們認真、不草率、仔細面對。最終的最終，兩個曾經交錯過的孤獨直線，又再度交錯了
　
這集最讓我感動的部份，不是被前輩冤枉努力咬著牙做伏地挺身那段、也不是他們抱著狗相遇那段。而是，練明明知道自己沒有錢還女友木穗子，只能笑笑地感謝她，最後卻連餐廳結帳時的帳單都付不出來。
　
當他一個一個地拿出自己錢包僅有的銅板，那是「難堪」跟「尷尬」，隨後木穗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翻了翻皮包，發現自己沒有零錢，只能在滿滿幾張萬元大鈔中抽出一張溫柔地夾在帳本中，並緩緩地收下他那身上僅有的零錢，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說了一句「謝謝款待」。
　
所有的情感，都在這一來一往的細節中都交待清楚了。你知道嗎？老師，這才是你跟許多腳本家最大的不同，你的細膩會慢慢地匯成豐富的感情。
　
你有時用了很多長台詞說了很多理念，卻是句句真實貼切，但你有時卻不需要多餘的台詞、幾個動作幾個表情就是感情，慢慢地集結成情感。放在洗衣店的「北海道觀光廣告」、坐在椅子上會發出奇怪的聲音、一起聽見狗狗的叫聲（狗的女主人是《馬賽克日本》的主角吧？）、音寧可淋雨，卻不願花五百日元買把便宜的傘。
　
你讓觀眾跟音站在同一個角度，聽著練跟爺爺的電話聲，我們只能聽見練「嗯、嗯」的回應，聽不見爺爺親切的聲音，但是音是一個離鄉背井、身處都市的孤獨女孩，她只能想像著久以未見的家人聲音，她想像，所以她流淚，而你，讓觀眾想像，所以我們感動。
　
我想，就是這麼簡單吧。
　
【3】
　
拝啓　坂元先生：
　
如果說，老師的每齣戲都要有個轉折處較多、充滿故事感的角色（去年是雨木千佳？），那我想這次就是第二次在老師劇本出現的，高畑充希的木穗子角色。
　
我一直認為，要怎麼將同一個演員在自己的作品中，「呈現出不同的樣子？」，我想這是你給自己的課題。
　
《儘管如此、也要活下去》的憂鬱瑛太，跟《最高的離婚》的龜毛瑛太，是兩種極端對比。《Mother》的糊塗婆婆田中裕子，跟《Woman》的帶有一絲溺愛、過份冷淡的田中裕子，是兩種極端對比。《最高的離婚》的冷艷、總是讓人難以捉摸的真木陽子，跟《問題餐廳》的直來直往、總是笑臉迎人的真木陽子，是兩種極端對比。這次，是高畑充希。
　
《問題餐廳》的高畑充希，是一個時刻都保持著「最完美的可愛瞬間」的，時刻在追蹤著帥哥的動態，也總是在逞強、總是在「強顏歡笑」的女服務生。但《追憶潸然》的高畑充希，卻是一個神秘、不太表露出自己感情的，她喜歡用錢來滿足自己、想用各種高鮮亮麗的商品填補自己心中的傷悲，最後她竟也是個「強顏歡笑」的女人。
　
這也許，是你對高畑充希這個演員、覺得她最能恰如其分表現出各種「強顏歡笑」這個詞的，最好讚美吧。一切所表露出來的，都是為了隱藏自己內心的難受。
　
老師，是嗎？
　
她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一個人站在便利商店喝啤酒，也可以在看到音的第一眼時，瞬間在她的面前對練親密起來（仔細地看見練頭髮沾東西了、車來了勾住練的手臂），告訴練「你應該跟她講呦、『這個女人喜歡其他人、而對方卻是個有婦之夫』、很可憐吧？」這些看似冷淡卻非常傷悲的話語（更深的意思就是「我很可憐呦、別離開我」）。
　
她可以為了練，毫不猶豫從ＡＴＭ提出三十萬來裝飾他的家，但這卻是種用錢來滿足對方、其實她真正想滿足的是自己，的想法。
　
她卻輸在，音跟練在坐公車時在窗上寫了「今天辛苦了」、高興地坐在垃圾桶旁邊聽著不用錢的音樂會、各自拿著過時、早已傷痕累累的折疊手機、傳統手機拍下路旁的努力生長的「小花」，這些都是在沒有物質享受之下，才能體悟到的愛情。用錢堆出來的距離感（還有青梅竹馬為了時尚衣裝而陪唱、賺了的那「十萬元」）、跟貧窮卻反而貼近彼此的，兩種感情。
　
這是一道，給男主角練的選擇題。
　
但更讓我佩服的是，你讓觀眾看見音跟練的吻戲，以為他們的愛情會大幅前進（奶奶說「堅持五十年的單戀也很寶貴呦」、但真的會停了五十年不前進嗎？），最後卻在木穗子傳給練的一封簡訊（這又是老師的驚人手法：利用寫信吐露面對面不敢說出的話、還有「感情」），雙向並行，最後停在木穗子傷痕累累、沒有任何「強顏歡笑」的笑容下，說著「這樣還能認出我嗎？」。完全沒有一絲真相大白的愛情，只有越纏越緊的複雜交錯，這的確是老師最高明的一處。
　
但我想，其實不論是心靈還是物質，也許，他們都很貧窮吧。
　
（我正期待著，老師您要如何將「東北大地震」寫進劇本呢？我想那應該是個非常重要的轉折）

【4】
　
拝啓　坂元先生：
　
這集的最終，音在回家的路途中，看到木穗準備要去找練的時侯，木穗微笑地說「月が綺麗ですね」（今天的月亮真美），音也微笑地說「是啊」，然後一個笑著走往戀人處，一個卻只能在背影中聽見她的啜泣聲，老師，這是一個高明到令人難過的細節。因為，那是夏目漱石的「我愛你」。
　
但是這兩聲「我愛你」，最終能聽見回聲的，卻只有一個。
　
你讓音跟木穗都愛上了練，但我們都知道練與音的身份相近、他們都是從位居底層、在職場上總有被人欺負，遭受苦難的時刻，而他們的興趣、所有的「善良」，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他們的默契，那只要跨出一步就能修成正果的愛情，卻也因為「善良」而止住。
　
木穗內心的自卑、木穗內心缺失的安全感，都被練的「善良」包容，他不捨不忍心，就像老師你寫了「他會帶遭受拋棄的狗狗回家」，但難道他對木穗真的有那份，看見音的悸動嗎？當他們在黑暗的病房相擁時，我們看不見練的表情、也看不見木穗的表情，他們就只是相擁了而已。
　
音沒有錢買暖爐、考慮很久買了章魚燒後掉到公車外，她什麼都沒有了，連她最後一絲「向練告白」的愛意，也都隨著練告訴她「我也喜歡妳，但是對不起」後，笑著吃掉熱騰騰，那個我們以為練沒看到掉到公車外的「章魚燒」時，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的背影，笑著哭泣。
　
練以為對著音冷淡，會消逝一些對她的愛意，但他卻不知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時，卻又是那份「善良」讓自己猶豫，他不忍心看到任何一方受到委屈，明明告訴了對方的心意，卻一針又一針地刺進音的心，所有的「冷淡」，都是自已內心的「不安」。
　
所以，他的背影，充滿猶豫
　
木穗聽見練的電話、看見信箱中的鑰匙，她終於露出真誠的微笑，她再也不會露出像老鼠般的笑容，她再不會有害怕失去練的那份心痛，她的自卑跟沒有安全感的不安，都在她緊緊抱著練的那一瞬間，消失了。練，救了木穗第二次，所以她再也不會鬆手。
　
所以，她的背影，充滿著她以為「她已經擁有的幸福」。
　

此時，在「美麗的月亮」底下，另一個男孩告訴她「我愛妳」，即使他知道他一定沒辦法得到答案，所以他拭去女孩臉上的淚珠，他問女孩「我會讓妳得到他的，答應我好嗎？」，女孩點頭。
　
老師，其實你早就已經告訴我們答案了，對吧？

那是，第三集結尾的那句「要是能愛上喜歡自已的那個人，那該有多好。」
　
我說「我愛你」，但我愛的人，內心卻都不是我。
　

【5】
　
拝啓　坂元先生：
　
看到戲的中段，至今才能了解老師到底想利用那個刻意略過的那個「東北大地震」，做出什麼樣的轉折。
　
老師，你刻意不明述「2011年3月11日」這個日子、刻意不寫「那天」之後對所有人的影響，那是因為這場像是送別練回故鄉福島會津的「火鍋會」（也許老師你會形容成「修羅場」），就是一場分崩離析的「大地震」。
　
他們不需要那場大地震，因為真正的地震，是從晴太跟小夏的口中，那一次又一次的言語，震裂所有人的虛假關係。
　
　
晴太是看的最清楚的一個，他對小夏說「戀人有兩種，一種是因為互相喜歡才會在一起，另一種是不知道怎麼分手所以還在一起」，他馬上就看清練跟木穗的關係是屬於後者的，而他也比小夏自己還要更早看清，她跟練的青梅竹馬關係，那既單純又不單純的仰慕。
　
她說「練是我的初戀」，晴太回，「如果沒辦法，我就把他喜歡的人從台階推下去什麼的」，小夏驚訝，晴太說「我是開玩笑的啦」，但語畢她的眼神若有所思，因為在那一瞬間她可能突然真的希望晴太把誰給推下台階，她自己沒察覺到，但晴太看的比誰都還要仔細，就像井吹朝陽一樣。
　
井吹朝陽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即便他馬上就察覺到，看的清清楚楚的。
　
他為了音，默默放下所有身段，甚至犧牲自己，只為求音能留在療養院，他奮力地、安靜地一個人在洗車，音來幫他，他依舊一句話都不說，音體貼地跟他一起洗完車（這邊讓我想到《Woman》裡滿島光跟小栗旬那場一起洗游泳池的戲，因為他們都露出了辛苦卻快樂的笑容）。
　
在吃火鍋前夕，井吹朝陽馬上就觀察到音對練的目光「非常不一樣」，但他依舊一句話都不說，安靜溫柔地陪在音身旁，他唯一開口的那句話，是對著那場「大地震」的主因「晴太」生氣的問，「你去哪裡？」，因為他看清了全部，「晴太才是主導一切的源頭」。
　
　
晴太知而開口，而且他知道對於小夏而言，音在練的心中，遠比木穗來的重要，所以他的攻擊只對了木穗，因為晴太知道小夏必定會攻擊練所有目光的中心，「音」，所以他眼睜睜看著小夏兩敗俱傷，因為這樣一來自己才能重新擁有小夏，一切破壞殆盡後，「她沒有路可以走時，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朝陽知而沉靜，而且他知道對於音而言，練的存在可能遠比愛情還要來的重要（練送她的那個「桃子罐頭」，是她除了媽媽的信之外唯一從北海道帶出來的東西，也許她已經把它當作「母親的骨灰罈」了），所以他安靜，音急著想圓場時他依舊陪在她身旁幫著她，最後他能做的，就只有像練幫助了音逃離載離開北海道般，他也只能幫助音逃離載離開了這場「大地震」。
　
這是他們的立場。
　
　
木穗在聽見音來自北海道後，她大可不必說「一年前練也去過北海道」，說完後馬上轉移話題又跳離了問題核心，因為那更接近一種「試探」。
　
難道木穗真的會不知道，練喜歡的是音嗎？
　
先前總是一個人坐著昂貴的計程車的木穗，擺脫自己的自卑後，幾次陪著練開始坐上公車後，難道她真的會不知道，練的目光總是看向後頭的音嗎？她當然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一切，碰巧都在小夏的那句「妳為什麼轉移話題？」，全都炸裂開來。
　
在那場震裂所有人的「大地震」後，她又再次鬆開練的手，一個人再次坐上，那關上所有門的計程車，揚長而去。
　
這是她的立場。
　
　
音跟練，就像《最高的離婚》的結夏與光生，他們在處理自已情感前總是會先採取幼稚舉動，那種近似小學生的幼稚舉動，讓這種不經意之間的小細節，感情也會隨之熱烈。
　
音當然是希望練回去故鄉福島會津（因為她已經回不去了），音對著練是一種帶著親情般的愛情，就算在那場大地震後，依舊沒有震裂他們的感情，音寫了一整本滿滿如何照顧爺爺的筆記，給了練。練在看著木穗離去後，音看了他幾眼，練疑惑，「為什麼會是這樣？」。
　
練無解，音也沒有給他答案。
　
　
老師，真的沒有答案的吧。就像親切的八千草薰老奶奶也早就知道，這真的沒有答案，這些都是人生，也是回憶，也是歷練吧。
　
她在一旁看著這些年輕人的「大地震」後，最清楚傷的最重、傷的最深的，其實是兩敗俱傷的小夏（她問音「為什麼不說『練我喜歡你』，但唯一沒跟練說這句話的，只有小夏，她唸著這句話其實也在刺深自己的傷口），所以她抱著小夏，第一個安慰著她。
　
她告訴音「如果真的喜歡的話，用點小心機也沒關係的」，音告訴奶奶，也說了老師寫這劇真正的主題，「為什麼回憶起這段戀情會哭泣呢？」。
　
因為「這一刻」，我愛過。
　
　
所有人都會不停變著，練會變成聽見「發生交通事故了」馬上就「咂」一聲的，那個自己曾經討厭的那種人。音會變成「知道開始工作前一定要先去廁所」的，自己一直在默默追求的那種人。
　
第一章結束了，他們變了，「這一刻」也結束了。
　
老師，我知道這戲還沒結束，而且也才要正準備開始吧。
　
【6】
　
拝啓　坂元先生：
　
二十七歲的媽媽告訴還沒滿二十七歲的音，「所謂的戀愛呀，就是即使沒有家也沒有工作的人無處可歸後，最後的歸屬」。
　
已經滿二十七歲的音，從傷痕累累的折疊手機換成了智慧手機，有錢買了洗衣機所以再也不用下了班還去自助洗衣店，她也開始跟朋友一起開心地喝著酒笑著，但她卻告訴自己，「來到這裡過了五年我也早已適應了東京，但五年後的馬桶圈卻和五年前一樣冰冷」。
　
她的歸屬，不是智慧手機，不是洗衣機，也不是一起笑著的朋友，而是停留在五年前，在她要搭上朝陽的車時，練看了她的那幾眼。
　
沒有他的東京，永遠都是冰冷的。
　
老師，《追憶潸然》的劇本，你足足從去年八月寫到今年二月，這半年的成果，現在已經展現了一半，戲的前半部你稱之為「第一部」，戲的後半部你從滿島光的部份開始寫，我想這比較像是你一種回到原點的感覺（再怎麼說第一集的劇情也是因為滿島光寫的信而開始的）。
　
回到原點後，有一些人變了，有一些人沒變。音遇見木穗時，那一絲客氣底下卻帶有一種難以開口的試探，兩個女人一點一點的講出「那個男人」的事情、講出「那個男人」的姓、講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最後彼此說著「我以為他跟妳在一起呢」。
　
假如沒有地震，「他真的會跟妳在一起嗎？」。五年前的火鍋修羅場後，終於目擊到青梅竹馬的私心後，他怎麼可能會跟妳們再有什麼連繫呢？
　
木穗拿起手機說要打給練，音的表情很微妙，是擔心五年前在同一張桌子上發生的事情又再度重演嗎？還是擔心著「要是木穗真的把手機拿給我接，我該說什麼？」。
　
即便她知道朝陽早就在平常的相處中，慢慢地一點一滴變成「彼氏」的身份，但朝陽那遲遲不敢拿出的婚戒，就正象徵音永遠都沒辦法像當年跟練的相處那般，對待朝陽。
　
但是朝陽變了。他不再是當年那洗著車的溫柔男人，幫助別人的理由從「想要改變這個社會」變成「因為她是我女友的朋友」，慢慢地一點一滴變成「勢利」，因為他害怕，他沒有父親，所以他想要父親，他以為他早就已經抱著了音，但他也卻沒有真正擁有過音。
　
因為父親，所以朝陽要變成人力仲介公司底下的「邪惡」。
　
因為小夏，所以練要變成不良人力仲介公司的「邪惡打手」。
　
他們是如此的相像，但是音卻從來沒有走進他們的心中。
　
練再也不露出笑容，只是冷冷的問音，「找我有什麼事嗎？」，但他在橋上那想要走開卻捨不得、充滿猶豫的腳步早就把他封閉起來的心情表露出來，就像當年在他公車上早已看見掉在車外的章魚燒，跟知道她想買那台打了折的小暖爐。
　
他不說，但是其實不說也是知道的。
　
即便練以為音早已變成當年的「木穗」，外表富足美麗，跟窩在這個小黑心公司的自己相比是多麼的悲慘，他再也不會為錢而做伏地挺身，他再也不會為了善良而去幫助被欺負的人。因為五年前他對小夏做了那個「冷冷地關上門」的動作，所以五年後他對所有人都「冷冷地關上門」。
　
老師，五年前的地震，讓有一些人變了，有一些人沒變，你不寫「練到底在地震時發生什麼事情？」、「為什麼爺爺會因此喪命？」、「為什麼小夏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練會依照晴太的計畫，緊緊地伴隨在小夏身邊？」。
　
這些問題、這些留白、這些轉變，都在練煮了兩份咖哩的敲門聲，及只對小夏露出的微笑裡，越讓人越發疑惑。
　
也許，真正能永遠不變的，只有永遠停留在二十七歲的媽媽，跟當時練送給音的，雖然早就過期卻永遠都不打開的，白桃罐頭吧。
　
【7】
　
拝啓　坂元先生：
　
婆婆說，「看著音，就會知道音的媽媽是什麼樣的人。看著你，就會知道練的爺爺是什麼樣的人」。已經逝去的人最後會留下來的事物，一定會傳承下去。
　
這是，上一齣老師你為了滿島光而寫的《Woman》，放在最後一集劇末的重要台詞，我想「傳承」這件事，對老師你而言，的確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概念。
　
練的刻意冷漠前後不到兩集就結束，他冷漠的原因原自於「爺爺的死亡」，因為爺爺的死，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再對任何人伸出手來，他把爺爺的遺物放在每天工作都看的見的地方，但掉到地上也只是冷漠的放到最高處。
　
看著一個個受騙的人露出笑容後坐上車，他想「我都沒有笑容了，又何必讓他們還能開心地笑呢？」。
　
但是夾在漫畫中的家庭照、一個人坐著輪椅奮力地過著馬路的老爺爺、被受騙的年輕人推下樓梯、撫摸著搬家公司常用的三角錐，每個就在眼前發生的事情，難道他真的還能如此冷漠下去嗎？
　
　
老師，在這集不得不佩服你加上了「爺爺的收據」這個細節（簡直就要對你五體投地，連唸收據上的商品名稱都能讓人感動，的確是只有老師才做的到的小細節）。
　
藉由爺爺臨終前所買的東西，慢慢地回溯爺爺當時的想法、當時的心態轉折，他並不是帶著怨恨一點一滴地咒罵著這個世界而死去，而是他一輩子永生追求的態度，「刻苦奮力」。
　
「原來到臨終前，他這輩子掛念著的事物，他並沒有遺忘」，練是這麼想的。
　
所以在這集的劇末，當練聽見受騙者打給故鄉的母親報喜時，也許他想起的，是第二集後段他打給爺爺的那通電話，當時我們沒聽見爺爺的聲音，正如我們也沒聽見現在這通故鄉的母親的聲音，但我們知道，那是被傷害的「故鄉」，也是練的不忍心，所以他退錢給受騙者，重新坐上公車（在戲中，角色坐計程車跟坐公車的細節，一則反映貧窮的程度，一則反映出是否對他人開放心靈）。
　
　
朝陽拿著新買的花瓶，替音把「花」（花是媽媽的象徵，因為當初媽媽寫給音的信總是出現了許多花）（信紙上的花瓣、及那句「葡萄的花是葡萄味的，香蕉的花是香蕉味的」）換上了新的家。
　
「花」是音，「花瓶」是新的家，朝陽沒辦法替音換上了新的花瓶、新的家，正如他永遠也沒辦法走進音的心中。朝陽問，「為什麼要問我可不可以去找他呢？要是妳能暪著我去就好了」，木穗告訴她，「『心配』（日文擔心的意思），就是妳的心裡還裝著他」。
　
朝陽很早就知道，早在五年前的那場火鍋會就知道了，木穗也早在五年前坐上計程車後就知道了，但是音卻還是不知道。她只能把花分成兩束，一束插在舊瓶子，另一束插在朝陽買來的新花瓶中，哪一束才是幸福的呢？
　
她唯一有把握能給他的，只有當初遇見練的時侯，遞給他的那顆吃起來甜甜的糖果。
　
她問，「要吃糖嗎？」，然後看著他吃下糖果，笑了出來。
　
但是我想，老師，真正糾結的戀愛，並不只有讓你笑著吃糖果的那個喜悅吧，真正的斷捨還沒開始。
　
【8、9】
　
拝啓　坂元先生：
　
老師，我的信寫到至此，越寫越緩慢，有一些部份是我一直覺得，我不應該執意將戲裡的所有細節想全都放在這些文字裡頭，但我每次想要開始替這些想法寫成文字時，還是不免得總是不停寫著你想出來的細節，「細節」構成你的，所有故事的一切。
　
要保持這種初衷，用各種細節不停寫著劇本的老師，就像那些角色，「變」與「不變」。
　
練跟音會說著各自喜歡的事物，就像六年前你寫《Mother》的繼美一樣，這個早熟的小女孩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寫在貼滿貼紙的小筆記本上，這些角色在老師你的心目中，好似不像個幼稚孩子，卻也不像個被社會渲染的成熟大人，他們很純真，永遠都是那麼純真。
　
就像音在第一次遇見練的時侯，給了他一顆糖果，直至至今。
　
朝陽說他已經回不到過去那個純真的自己了，他選擇告訴音所有的真相，他現在是已經不再有夢想、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
　
當聽完這個真相的音，一個人失魂地走在街上（路旁的人在吃著當年他們一起吃的「章魚燒」），看見了練遇見迷路的小弟弟，準備要帶他去找媽媽，那不正也像當年練遇見了迷路的音，拿著媽媽的信，帶著她到了東京？
　
音的眼眶含著淚水，原來朝陽變了，而練卻依舊沒變。
　
而音她也依舊沒變，她看見了就像她當年從鄉下初次到東京、無助的女孩迷失在馬路中，熱心的詢問了她，「原來包包被搶走了，那我帶妳去找警察吧」（第一集練會遇見了音，也是因為要找回遺失的包包），那個無助的女孩看見了同樣無助的小偷男孩，大喊著「小偷！」（第一集裡音對著練大喊的第一個稱呼也是「小偷！」），女孩選擇原諒他，但音卻在慌亂中跌落台階。
　
很多人都說這段非常狗血、整個崩壞，但我覺得這邊，才是老師的細節。
　
第三集，木穗在傳給練那封簡訊之後，被「一名男子推倒」後受傷（但這段被刻意略去、只有木穗被送到醫院後的劇情轉述）。
　
第七集，當時黑化的練好意想把「夾著家庭照的漫畫」還給被詐欺的男人之後，被他推下台階。
　
在角色的性格準備轉換，老師你會在他們的「轉變」之前，若有似無地寫出他們的「意外」，所以第九集的音跌落台階，我想，那正是她也決定要「轉變」的一個前兆，也是老師寫給觀眾的提示與細節
　
然後，在倒數第二集老師你就直接把這齣戲的最後解答告訴觀眾，木穗說「音就該跟練在一起啊」，音搖頭。
　
為什麼？
　
我想，解答就寫在「不變」的母親、那個「不變」的音寫在透著光會有花瓣圖樣的，那封信上面吧。
　　
問題是「為什麼回憶起這段戀情就會哭泣呢？」。
　
我想，這封信是你的正解。

【10】
　
拝啓　坂元先生：
　
這封信很簡短，但我想，它很重要。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追憶潸然》這稍嫌清淡的收尾，但看到最後六分鐘的台詞時，我是真的被感動，因為在我心裡，這就是老師你的心聲。
　
「杉原，妳並不是回到原點，以前的我在這裡遇見的妳，和現在的妳完全不同，雖然也是歷經艱辛，但妳跟以前完全不同，也許表面上看來沒有什麼變化，但妳已經不是從前的妳了。
　
人只要曾經努力過、曾經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奮鬥過，即使表面看不出來，內心也會留下痕跡，在妳心裡、那些跟妳相遇的人們心裡、還有我的心裡」。
　
回到富士電視台寫純愛月九，雖然表面也許看來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戲的本質卻跟以前寫過的月九完全不同，因為老師你心中要寫的，就是「人要為了活下去而拼命奮鬥過」這一句簡短卻意義深遠到，你花了好幾年離開你的起點月九「純愛」題材寫出來的各種劇本裡頭，最後，一定會留在心裡。
　
　
這齣戲的最後對話是，練問音，「是抄近路嗎？」，音回答，「不，是繞遠路哦」。
　
你的這條遠路，繞過一個喜歡水藍色的六歲女孩，繞過一個最終憶起當年沒歸還錄影帶的亡者家屬、繞過一個想要孩子的太太、繞過一個牽著自己幼小兒女的單親媽媽、繞過一個用力吶喊「在絕望的彼岸祈禱著」的AV女優、繞過一個「已經完成自己的孤獨」的家裡蹲主廚。
　
這些，都是你的一部份。
　
你並沒有白走這條路。
　
【0】
　
拝啓　坂元先生：
　
這是最後一封信了。
　
你寫了這個象徵回到「原點」富士月九劇本寫了七個月（去年八月到今年二月），我跟著你的腳步跟了兩個月，在習慣每天都會寫一些各種形形色色的「努力」文字的我（寫了很多愛抖露），也好像隨著你在慢慢地累積點什麼東西，最後那終將會形成一種可能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會變成的某種事物。
　
這讓我想到一句話。
　
在老師你十二歲的時侯，村上春樹在他第一本入圍芥川賞的處女作《聽風的歌》的開頭寫著：「所謂完美的文章並不存在，就像完美的絕望不存在一樣」。
　
我想，如同這句話，這世上也沒有所謂完美的劇本，每個故事必定有缺陷，當你想寫你關注的重點時，就必須捨棄某些部份（大地震後第二部的劇情有很大的缺陷，人物情緒轉折又像兩年前你寫《馬賽克日本》般的急促轉變，甚至變成一種突兀斷烈），正如我在這邊寫著一堆字，就必須捨棄某些部份。
　
「完美」不存在，「不完美」卻只能一直被創造出來，這很古怪，那為什麼要寫出來呢？我想這也只能用你在這齣戲的結局來解釋吧，「主角又回到了原點」，繞了一圈，看起來好像沒變，但其實已經成長了。
　
所以，我現在也只能用我在寫給你的第一封信裡頭的句子，來解釋我這最後一封信，「這些文字，與其說是要給別人看，其實全都是為了自己而寫」。
　
所有的創作，都是為了自己。
　
然後在最終，都會在原點看見自己。
　
老師你很喜歡的楊德昌導演（我想你最近應該在看ＣＣ版剛出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修復版吧），在他的兩部作品裡，將很細膩地把結尾的細節放在電影開頭，其實我們早就已經看見了，就在「原點」啊。
　
《一一》的開頭，少女婷婷說奶奶最近一直在說「自己老了」，那個像是楊導化身般的小洋洋，在最後一幕唸給奶奶的信中，最後一句竟是，「我也老了」。
　
《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開頭，是小四的爸爸聽著廣播唸著的大學榜單，他渴望裡頭會出現小四的名字，卻從沒聽到，在電影的最後一幕，小四的媽媽看著小四的制服、聽著廣播唸著的大學榜單，她知道，她再也不會聽見小四的名字了。
　
所以這戲的原點一開始就設在北海道的「苫小牧市」，我想那更像老師當初到日本電視台寫《Mother》時，以北海道「室蘭市」一樣，當作侯鳥起飛的起點，在戲中那無血緣的母子，也竟像侯鳥般，回到原點找尋母親，一如最後音也回到了苫小牧市。
　
我想，這也許就是很多人說的，「宿命」吧，中間行往的「東京」之行，才是「宿命之旅」。
　
　
老師寫了，「東京不是一個實現夢想的地方，東京是一個讓你忘記自己並沒有實現夢想的地方」。夢想在哪裡？音跟練來到了東京努力著，夢想慢慢地很多辛苦給磨平，充滿熱忱的自己好似也有一天會發現，原來「自己並沒有實現夢想」，東京就是這樣的地方。
　
小夏忘了自己的造型師夢想，木穂從來不曾有過夢想，朝陽的夢想也被自已渴望父親關注而消逝，一如搬家公司的前輩佐引，他失敗過，他不敢再有過夢想，所以他囂張、輕視、鄙視著一切，但他卻不是壞人，他會在別人需要幫助的時侯獻出自己那一點微薄的力量，一點點的善意在這個不會實現夢想的「東京」，已經足夠了。
　
那樣的地方，我想在我居住的「台北」也是這樣吧，我曾看過，在白天熱鬧的麥當勞，一到了深夜卻變成無家可歸的人們夜間的去處，他們是那樣在這個城市找不到自己的去處，只能坐在二十四小時開放的麥當勞，盲然地看著這個城市，到底有沒有實現「夢想」？我不知道。
　
在老師你可能不曾走過的路上（上次你來台灣我只有看到你在忠孝東路自拍了一下），因為在一向熱鬧的市民大道中段上的誠品電影院有高倉健影展，所以這個月的每個禮拜天，我一直在這邊走著，走過漂亮的誠品松菸、走過漂亮的京華城、走過正在建造的大巨蛋、走過殘破的台北機廠、走過市民大道上一些遊民用紙箱蓋出的家，我突然發現，這麼大的反差，這個城市必須有一些我們從未看過的黑暗、在閃亮亮的夢想底下的「絕望」。
　
在各處有著「夢想」的人，到了這個城市又會變成怎樣呢？然後回到了故鄉又會變成怎樣呢？
　
練的爺爺沒有了土地，自暴自棄地充滿「絕望」，練原先的「存錢買土地」目標也消失了，練在那一瞬間也充滿「絕望」，當音告訴他爺爺的收據背後的意義時，那是做為一個沒有「夢想」的人，唯一僅存的人性。
　
東北大地震，宮藤官九郎在《海女》裡將它視為重生的轉機，你在《最高的離婚》裡視為戀愛喜悦的起點，但是在這裡，卻變成了「絕望」。
　
岩井俊二說他拍《被遺忘的新娘》的原因，是因為所有日本人在東北大地震後都深知「這世界終將會滅亡」，當整個社會都充滿著「絕望」的時侯，我們還能相信這世界仍有「夢想」嗎？
　
所以你寫，「回到原點吧」。
　
練又追著音回到了北海道，走到了當初的那個家庭餐廳，音早就沒有留戀了，她唯一留在東京的「愛情」也托給喜歡花的媽媽保管了，東京留給音的絕望，卻在練一點一點提起的東京事物中慢慢消逝，就像她告訴媽媽，「快樂會變成兩倍，悲傷會減半」。
　
重點是，「戀後」的追憶，一切開心的回憶會越發喜悅、難過的回憶卻日漸消減。
　
老師，這齣戲變成史上收視率最低的「月九」，你會後悔嗎？後悔自己寫了這麼多絕望嗎？後悔自己不像當年寫第一個劇本《東京愛情故事》造就富士月九的起點嗎？
　
我想，你絕對不會後悔的，就像這戲的最後一句台詞，「繞遠路吧」。
　
戲的開頭，當年喪母的音對著路旁的小花說著，「我不要壓歲錢了、你讓媽媽回來好不好」，叔叔對她說「從現在開始妳就是『林田音』了」，戲的結尾，音在寫給媽媽的那封信，署上了自已真正的名字，「杉原音」。
　
音繞著遠路，到了東京又回到了北海道，練告訴她，「即使表面看不出來，內心也會留下痕跡」。那件黃色外套不變、當年飄著雪的馬路不變、路旁的小花不變，但音的確已經變了。
　
地震過後，即使是繞遠路，即使是所有事物都在變化，而我們也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手嶌葵唱著「明日への手紙」（給明日的信），「如果故鄉的街道／是你的歸所／它就在這裡啊就像最初／一直沒有變改／等待著你歸來」。
　
「為了描繪明日而努力活著／而朝著夢想前進／將無形事物的光輝／輕輕的輕輕的抱進懷裡／向前邁進」。
　
//www.youtube.com/watch?v=CIx8ts2TbZA
　
　
因為，我們仍相信，繼續走著就算是回到原點，將會不再「絕望」。
　
因為，我們仍相信，繼續走著，渺小的「夢想」，一定會隨著回憶，一點一點地化成喜悅。
　
坂元老師你的信寫到劇本結束，手嶌葵的「信」唱到播出完結後結束，我想，我的這封名為「0」、像原點般的符號的信，也要在此結束了。
　
　
坂元先生，謝謝你。
　
你會讓練說，「只要有路、只要我們仍擁有約定，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我們一定就能再見面的」。
　
你會讓音回，「會再見面的」。
　
所以我說「再見了」，你會說「會再見面」的，是吧？
　
再見了。

坂元裕二的故事，无法再写下什么感想。他的起承转合太漂亮，台词，细节再加上音乐的铺陈，一点一点缓缓的展开在面前。可是看到那些画面，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和忍不住的泪凝于睫，如果不记录下来就太可惜了。只是用作笔记，如果能在以后看到这些话，再次回想起看到画面时的感动就好了。

【第一集】
最喜欢。
坐在家庭餐馆里，阿音说起初中到高中时交往的男生。她说喜欢他眼睛向下看的时候的样子，咻地一下子。
很不思议吧，所谓喜欢的人，不是因为他出现了才去看他，而是一睁眼，他就在那里。
然后被练说你还会遇到喜欢人，果然和喜欢的人一起...
被阿音念着比利时巧克力和最时髦的是羊给打断了，她说，她刚才在医院的时候，下定决心要结婚了。
练听着就垂下了眼。
“搬家小哥，刚刚低头的那个眼神很不错哦”

还有就是妈妈写的信。
里面说，恋爱可不是只有喜悦，有时也会让人心碎。妈妈认为人之所以能感受到寂寞，一定是为了与另一个人相遇，有时生活会很艰辛，但恋爱能让人忘记这些烦恼，记得要恋爱，也希望你能遇到那个只属于你的人，那个人一定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还会听你讲故事，他会感激上苍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第二集】
最喜欢。
我只能说希妹是超级心头好！她出现的每一场我都超喜欢。
希妹帮练还了20万之后，练在路边等她，一起去喝了茶。希妹说，你在怪我吧，我的自作主张。练却说，谢谢你，谢谢你帮我还钱，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最后买单的时候，练说我来请，怎么样都还缺30零钱，他说，对不起，可以借我30吗，我等下还给你。
希妹翻了翻钱包，发现没有零钱，只有10000纸币，就把纸币夹进了账单里，然后把练放在桌上的钱收起来，笑着说“多谢款待。”

阿音说，所谓喜欢，不是在见面的时候产生的，而是在见不到的时候才会产生的吧。

希妹说，恋爱的顺序是衣食住。恋爱首先是衣服，然后变成吃东西，最后是住处。

希妹拿着账单，背对着练，看到上面的20万。练问她在看什么，她笑着说原来你喜欢大尺度的啊，然后拿出了写真。

健太郎说，东京不是实现梦想的地方，东京市能够让你不会注意到自己的梦想并没有实现的地方。还有，别人的成长经历是不

是最好不要跟其他人说个不停呢。

最后给爷爷打电话那段哭到崩。练说“行了，别总说我的事，爷爷你呢，怎么样啦？”


tbc

没有勇气打电话，只好给你发短信。

练，其实我对你说了好多谎。
我确实在广告代理公司工作，可工作内容并不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些。
其实我是做办公室内勤的。每天就是整理勤务表，手机发票进行归类，不会有人叫我去参加企划会议。

大家都亲切地叫我背阴小姐。
去见你的时候，我会在车站的洗手间里换装，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化好妆，让自己从背阴小姐变成日向小姐。

我的父亲也是做会计工作的，母亲是全职主妇。
有同学说我的父母笑起来很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老鼠，我就再没在别人面前笑过。

来到东京念大学，有了交往的男友，他却不愿将我介绍给自己的朋友。
第一次共眠的夜晚，他对我说的是「我饿了，你去买点饭团来。」

我想我这一生都会是这样。
如果买了新的笔就会从买来当天开始想象这支笔无法继续书写的样子。我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无法成为谁的唯一，那么一开始就以这个觉悟去交往吧。
结果我遇到了现在这个情人，这是一段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希望的恋情。
每当早晨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自己放弃这一天。
但是，也许是我内心某个地方还没有完全放弃。

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好想就这样一直抱紧你。
害怕你发现真正的我，只好拼命说谎。
能在你面前做另一个自己，我真的很开心。能做回日向木穗子，真的很开心。
我会笑，不是像老鼠那样，真心地笑。

可我知道总有一天要与你分离，就像梦总有一天会醒那样。
但我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练，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成为你的恋人。
想用刚买的新笔，在纸上写满对你的爱。

我现在就去跟他分手。
我再也不会在车站洗手间换装。
也许你见到衣着朴素的我会有些吃惊，但那才是真正的我。
先这样，再联系。
木穗。
-END-

比起直白的剧名《某天想起这段恋情一定会哭泣吧》，伟大的字幕组达人们用“追忆潸然”四个字便巧妙地译出日文总共三行字的剧名。汉语言的博大精深，一次次地给人们带来惊喜。
 
当然你也可以叫它《东京，东京》，主题曲可能要这么唱：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
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我似乎听到了它烛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儿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在这里失去
东京 东京
 
不好意思跑题了。剧情大概是这样：
 
女主杉原音与母亲死别后，便与养父母一同生活。虽抛弃梦想，还是活泼开朗地过着每一天。但却由于家庭贫困，被逼迫与年长20岁的资产家结婚而苦恼着。而被祖父拉拔长大的男主曾田练，则是在许多不同职场间徘徊，梦想着有天能买回田地，与祖父一同经营农业。两人在因缘际会下一同前往东京，彼此惺惺相惜，但却在抵达东京后在人潮中被冲散。抛弃梦想的音、以笑容面对都会现实苦涩的练、诀别过去、身着谎言的日向木穗子、挑战强势的井吹朝阳、拼命想染上都会色彩的市村小夏、以及以自身外表为武器在都会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中条晴太，来自各个城镇的六位青年男女，由于各种原因而集合在光鲜亮丽的「东京」，经过时间的淬炼和交织，上演了一幕幕刻骨铭心的恋爱物语。

这是《东京爱情故事》的编剧坂元裕二的又一部虐心爱情作品。上个世纪创作的《东京爱情故事》，写出了敢爱敢恨的女神赤名莉香，这次他为我们呈现的是男女主角各种错过、见不着面。坂元一直擅长用淡化的手法去处理悲惨的情节，比如故事开篇女主角读妈妈的信：“妈妈说，香蕉花有香蕉味、橘子花有橘子味”，寥寥几句就把女主角悲惨的身世和盘托出。被养父改名、改掉关西口音，如佣人般地生活还不够，接着又以一部卫星电视的代价被许配给老板，编剧用一系列细节，将原本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大成一碗荧屏苦瓜汤。
 
也许很多观众会抱怨《追忆潸然》的情节演绎得过慢、男主角老实懦弱扭扭捏捏，尤其是杉原音和曾田练的几次别离与重逢，中间跨度好几年。因为其他男女朋友的出现和种种机缘巧合，让二位主角始终没有真正在一起。偌大的东京城，外来打拼的年轻人，映射出各种各样的欢笑与依恋，艰辛与苦楚。这分明就是青年小人物在大都市背景下生活的真实写照。
 
《追忆潸然》走的正是编剧坂元最擅长的温情苦药路线，越苦越令人欲罢不能。女主角已经够苦了，原以为男主角的出场，会如超人般拯救女主角，殊不知他的亮相却是以“比惨”的姿态出现——被公司拖欠工资、开车出门遭遇抛锚、搬家时弄坏了客户的古董，在大城市艰辛打拼，梦想不过是回乡继续耕种爷爷留下的土地。
 
这也许就是“致郁剧”的迷之所在，两人相濡以沫抱团取暖，他们哄对方开心的方式不是送名贵的礼物，不是浪漫的烛光晚餐，而是开着搬家公司的大货车看东京夜景，靠在音乐厅的外墙下听演奏。极度悲惨的命运才显得为彼此带来生活希望的男女主角之间感情更带有一种宿命感，加上恰到好处的煽情，泪点一集猛过一集，不把观众看出眼泪决不罢休。

有一条以背景突出的线索值得回味。五年后两人再次见面，其间发生了“311”地震及核泄漏事故。灾难之后，人们遭受到的心灵上的创伤，在细微之处影响着剧中人物的成长，也推动了剧情的发展。暗恋着练的小夏，因为练的失误，使她震灾后留下后遗症，严重之时，害怕见光，恐惧直升机的轰鸣；练的爷爷因为地震，没法种田，在对土地深深留恋和不舍中死去。虽然剧中说明了“311”的发生，但坂元基本上没有直接的描写。第5话里，练回到会津的那天是311的前一天，除了从日历上看得出是3月份之外，对于地震的发生，只有知道的人才能知道。
 
第7话中，静惠奶奶对练说：“不可以责备活着的自己，我们要和死去的人和以后出生的人一起活下去，努力活下去。”这句台词，包含了坂元桑对“311”想要传达的信息。灾难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淡漠，它让我们认清所处世界的残酷与无助，也促使我们检讨往日的生活，端正从前丧失的人性坐标，努力活下去，是对现实世界的最好抵御。

致阿音

现在是深夜两点多，妈妈想着，也许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就找医院借来了笔和信纸，妈妈很久没动笔了，写不好你别笑话。你拿这信纸对着光，就能看到小小的花瓣，很漂亮对不对？

阿音，妈妈很快就要离开你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妈妈还什么都没为你做过，还不能死，如今却要留下你孤单在这世间。

阿音，没能让你享受到父爱，妈妈不知后悔过多少回。妈妈生病了，没办法给你梳小辫了，可是妈妈还是很庆幸，自己将你带到了这个世界。你是个特别爱提问的孩子，为什么水能淋湿东西，为什么头发能一直长，眉毛却只长一点点，人为什么会感到寂寞。你不需要图画故事书，晚上会自己编故事讲给妈妈听，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妈妈走路很快的时候，你会给自己加油鼓劲，努力追上来，看着年幼却坚强的你，妈妈总会想，我的孩子拥有能够开启自己人生的力量。

阿音，你将来还要遇见很多人，自由地去看，自由地去说，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妈妈觉得这才是你与生俱来的天性，是你最珍贵的财富。好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在学校交到朋友，等你成了初中生，高中生，会不会喜欢上某个男孩，谈一场怎样的恋爱。恋爱可不是只有喜悦，有时也会让人心碎。妈妈认为人之所以能感受到寂寞，一定是为了与另一个人相遇，有时生活会很艰辛，但恋爱能让人忘记这些烦恼，记得要恋爱，也希望你能遇到那个只属于你的人，那个人一定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还会听你讲故事，他会感激上苍让你来到这个世界。

葡萄的花是葡萄味的，香蕉的花是香蕉味的，爱要在心与心之间传递才能存在，阿音笑的时候妈妈也会笑，阿音跑到时候妈妈也在跑，我最爱的女儿，我最爱的阿音，妈妈爱你，你一定要幸福。
                           
                                                                                                                                              --你的妈妈



我好喜欢这封信，喜欢到把新酱日菁猪猪的翻译都看了一遍，还拿小本本抄下日文中文版。如果我有这封信，一定是我的精神支柱，教我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要追求爱情，一定有人因为遇到我而感激上苍。如果有人对我说了这些话，我会觉得自己就是无敌的。

喜欢坂元裕二的《最完美的离婚》，也喜欢里面给光生的信！期待这部新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