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电影其实本质上与同期《爱情神话》是一类电影,非常扎根在地方,群像城市电影,两部都很喜欢,一个“灵”,一个“虎”,而且完成度都很高,高于预期。东北虎里的群像角色塑造是完整的,每个角色都是“东北”的拟人化,浪漫的,挣扎的,野蛮的,善良的,算计的,豁达的,包括狗,被抛弃的,又被悼念的。
但看到评分和现场观众反应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片即使拍的再成熟一倍,也不会被主流接受,因为这就是东北真实的困境,东北的“虎”曾经在一段特定时期里创造了从北大荒到北大仓的奇迹,而如今这“虎”却被困在了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困境里,所以它是与主流观众的诉求相悖的电影,《爱情神话》展现的是繁荣与浪漫,《东北虎》描绘的是衰败与荒凉,中年人的爱情令人向往,中年人的卑微难以面对。
电影开场十分钟我就哭了,然后全程都在笑,伤感确实没意思,然后全程都在担心会不会烂尾,但结果收的很好,精神的困境好结解决,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物质的困境才是无解,只能勉强靠点拧巴的人情味撑着,在野蛮与绝望中长出了一丝希望。哲学家是个傻子,傻子是个哲学家,这是东北的劲儿,但如果你不理解或不想去理解东北的悲观主义和浪漫主义,就很难共情。有人看到的是抖机灵,我看到的却是苦涩的自嘲,里面的角色经常对着镜头,东北,它似乎迫切的想要与这个时代沟通,但又常常会事与愿违,甚至令观者感到不舒服。这也许就是真实,像个小丑,“我”花钱看喜剧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看的时候我很想写一篇很长很长的长评,因为电影的每一帧每一句台词都同时戳在我的泪点和笑点上,然而看完想了想又觉得算了。我们眼中的真实,在别人看来只觉得是个荒唐的笑话,这只被困住的东北虎,和这里被困住的人,如同衰败的东北一样,没有人在乎,所以也不必叫了。
高三的时候很多读书还可以的孩子都觉得坚决不报东三省的大学,一定要出去。但当我跑的特别远,站大海边上的时候,我终于知道,那片可以看得到地平线的被白雪覆盖的虎了吧唧的土地,我是多么的爱它。
采访、撰文/法兰西胶片
上影节赛事过半,耿军终于来了。
新作《东北虎》,启用了职业演员章宇、马丽和郭月,同时,他的原生态演员,简称发小演员张志勇、徐刚、小二、薛宝鹤、袁利国也一个没跑。
对于耿军的影迷来说,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锤子镰刀不但都没有休息,还多了几挺冒蓝火的加特林,整体上是轻松+愉快+舒坦。
更让大家欣慰的是,他不但旨在院线,他的原始的表达方式,也一点没变,一点没折损。
《东北虎》的观察更开阔了,不是指东北废墟景观,指的是人物内部关系的废墟与孤独,另外在影像和节奏上,耿军也更“罗伊·考里斯马基”,完全熟了。
说来也巧,第一导演这次酒店客房就在耿导隔壁,挨着很近,我们就随便在一个一同早起的晨曦,用两个小时把这部电影的小秘密聊完了。
“是愤怒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怒什么呢?宽恕又从何萌生?
本文尽可能规避剧透,但仍会在细节内容上有具体的输出。
采访近9000字,建议读慢一点,读得越慢越爽,就跟耿军的电影一样。
第一导演:咱从头聊,《东北虎》这故事的起点是什么,灵感从哪来?
耿军:其实它的剧本在《轻松+愉快》之前就有了,2012年春节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事儿,是什么事儿呢?
我的好朋友刚哥,就是徐刚,电影里演神经病诗人那位,他大年初三在车站那儿等长途,因为过年,车次特别少,可能一个小时才来一趟,那天雪还不小,他身上都已经落上一层了。
我说你在这儿干啥呢?他说我要去新华镇。我们鹤岗市距新华镇也就40分钟,我说你去新华有事呀?找亲戚呀?他说,不是,我养的狗让那边的人给吃了,我TM找他们去!
我说……啊?!
就和电影里的情节一样,他家的大型犬在楼里没法养,就托朋友找了一人家,想寄养在别人那,结果被吃了。
第一导演:这都是什么性格的人干出这样的事?
耿军:按正常的生活逻辑,没法推敲这件事儿。当时徐刚找他一次他躲,找两次躲,找三次躲,找中间人传话也不好使了。所以这电影的起点,就是我在车站碰到他满身雪,有点像林冲,就要去找吃他狗的人报仇。
他当时的情绪已经怒不可竭了,如果拿家伙去,当时就见面的话,我估计那人残了,肯定残了。刚哥他本身是体校的,学的射击,后来在中学当体育老师。
第一导演:这件事最终是怎么收场的?
耿军:就是找中间人谈价钱。
第一导演:赔点钱?
耿军:对,这件事就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一直在脑子里提醒我,就想迅速地把它写出来。
当时北京有一个剧本基金,有六万块钱,在2012年的时候六万块钱对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还挺重要的。对方需要你写三十场戏,一个大纲,一个简介,我一周就写出来了,其实跟现在电影前三十场戏差不多,然后就得奖了。
之后呢,我想人家给了我基金,我得把剧本写完啊,当时章明、杜海滨都看过这前三十场戏,就写到把狗给吃了,章明就鼓励我说,赶紧写完啊,后面还想看呢。
到了年底,我第一稿就写出来了。前三十场戏至今没动过,头起得挺好的。
第一导演:为什么没先开这部戏呢?
耿军:因为这个电影吧,我写得稍微有点大,就是我自己找投资并不顺利,我就先拍了另外两个片子。一直到2018年,我谈过两拨投资,他们都希望我的动作戏外化一些,所谓的撞车大场面,打斗场面,希望这些东西在片子里占掉差不多一小时的时间,我说这个……
第一导演:这你可来不了啊。
耿军:我说这是昆汀或者罗德里格兹的电影吧,其实就是方向上不一致。2017年《轻松+愉快》之后,制片人王子剑就跟我说,咱们弄《东北虎》吧。
等到2018年4月份又进行了新的修改,接下来就特别顺利,提上日程了。
第一导演:其实《东北虎》里面有两种复仇,一个是丈夫为爱犬复仇,还有一个是妻子抓出轨,也是一种复仇。
耿军:对,他们要干这件事的内心力量是很大的。
第一导演:那妻子这条线的素材来源呢?
耿军:因为我特别注重周边的人的生活动态,当我的朋友呀、同学呀坐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家庭婚姻只要出一点问题,只是我听到的,就感到这都是世界上最惊悚的恐怖片,太TM吓人了。我越想越害怕,当女人的动力被激发起来后,那个力量是难以想象的。
第一导演:一般是男性还是女性给你讲述?
耿军:大部分都是男性在讲,这些素材只是支点,剧本里面是通过想象力和创造力来构建出来的。
第一导演:为什么到了《东北虎》开始启用职业演员了呢?
耿军:我想把自己的内部稍稍放大一点,不单单是鹤岗,也要找恰当的演员,这其实是剧本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为什么呢?因为我内部的演员,他们都已经过了四十了,最小的就是1978年的,在2018年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了。
但我的角色设定是三十四、五岁,晚婚第一胎,所以在这个年龄段里选演员,我们就有一个讨论,要找合适的,找我们最欣赏的演员。
我一开始没有什么设想,无论是章宇还是马丽,我都不认识他们,就看过他们的作品而已,我也知道他们是非常优秀的演员,有创造力,当剧本递过去时,一见面,这叫什么?叫一拍即合,喜结连理。
第一导演:直接就成了?就不再想别的了?
耿军:对,我第一直觉是最主要的,算计那些东西不是我的方法。
第一导演:那他们俩对你的认知是什么样呢?他们对你作品的形态有了解吗?
耿军:剧本递过去之前,有一个礼貌性的东西,是互相见见山,我把之前的片儿发过去,他们看了之后,说东北这位导演还有点意思啊,见面聊聊呗,一聊,互相就看上了。
第一导演:刚一见面,你们都会聊什么?
耿军:前半小时肯定先切磋一下人生嘛,就跟相亲一样。
第一导演:说一下我之前有多苦。
耿军:不不不,我们不聊那个,那就成催泪节目了,还是聊欢乐的事情,虽然之前没见过,但看完作品,也跟半个熟人差不多。
再接下来就是聊角色,我就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认为的,完了他们也会问我一些问题,当时章宇最后就问我,你一部电影拍多长时间?我说拍五十多天,他说别人拍可能二十天就能拍完,你为什么拍五十多天?我说我呢,其实没有那么聪明,我就是用一种笨拙的方式,慢慢拍,拍太快了我不适应。
章宇一听,说,靠谱,靠谱,我其实也挺笨的,不太聪明。就这样,我觉得大家都是老实人,真的是热爱电影这个事儿,愿意往这个事儿上去努。
第一导演:章宇他不是贵州人嘛,现在演一黑龙江人,这地理上都是一个对角线,那么远,怎么破掉以前的东西。
耿军:都不需要破掉,他问我,导演,我是说东北话吗?我说东北呢,一共有三个省,黑龙江话跟普通话是差别很小的,我说我的演员也说普通话,个别名词是方言,没有任何难度,他说,那我就放心了。东北话是很难学的。
第一导演:真的吗,东北话挺好学的吧。
耿军:塑料东北话很容易,“你瞅啥?瞅你咋地!干啊?”这个好学,但都是假的,那骨髓里的东西很难学的,其实越接近普通话的地方话越难学,太近了,特别考量里边细微的差别。
第一导演:那马丽有什么顾虑吗?说实话,章宇某种程度上对于大家来说,他还是挺文艺的,《大象》啊《风平浪静》啊,但马丽不一样,她是卖座喜剧明星。
耿军:其实演员里有一个基础常识,凡是能把喜剧演好的人,只要头脑清醒,其它的戏种全都没问题。
我喜欢用她最天然那部分,那部分是最珍贵的。我尽量不干自不量力的事儿,但我会逐渐地挖掘,逐渐地提高点,再提高点,她就能跟得上来,如果你是一下上来让她去演一个那样的戏,我觉得大家都会有问题。
第一导演:马丽怎么评价你之前的电影?
耿军:她说哥,你是另外一种喜剧,我说是。但她说《东北虎》这里边她的角色是一个正剧,她特别喜欢,要做不同的尝试,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有意思的。
第一导演:她是不是也演开心麻花演顶了?
耿军:倒也不是,开心麻花每一个也不一样的吧。
第一导演:你看,马丽在《我和我的家乡》也演一个大肚子,也去侦破她的丈夫,只是不是出轨,形态上是接近的,有没有跟她去讨论这个事儿?
耿军:真没讨论过,你说的是《神笔马亮》嘛,那是在《东北虎》之后拍的,你是做专业电影评论的,会想出来很多有意思的解读,但我就一点没往那儿想,那片我也看了,彭大魔和闫非他们我也认识。
第一导演:你也认识他们?
耿军:认识,他们拍完《夏洛特烦恼》之后,就把我和我的编剧老师刘兵请过去想一起弄点东西,剧作层面的合作。聊过几次,因为时间的问题,还有他们做的那个阶段我觉得我和刘老师进不去,就没合作成。那俩哥们儿真的太TM认真了,真的,非常较劲。
第一导演:咱再说回来,2018年,演员都定下来了。
耿军:对,2018年初秋,到11月末就准备开了,12月20日正式开拍的。
第一导演:其实我想问一个事,《东北虎》这个戏,和你以往电影比,它对外部景观的凝视偏于简单的,这次你更主的是深入到角色关系上来。
耿军:对。
第一导演:东北的景观有没有拍到头?
耿军:不,没拍到头,我自己是一个善于四处游走的人,一周里有两三天,当日会步行五个小时,溜达,他们说开车,我说别开车了,开车啥也看不着。
所以我这双脚,还是双脚吗?是探路仪呀。别看我们那地儿不大,但是很多区,很多地儿,我都没去过。
我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在想我都用到了什么,还没用什么,完了剩下这没用的部分,怎么能促成一个影像内部的整体关系。
写剧本这件事,不是屁股的事儿,它对我来说是脚后跟和前脚掌的事儿,你得走,把这两个部位给走热了,激活了,眼前景色不停地变换,那才能有好的构思。
第一导演:那你在做《东北虎》的时候,能意识到这次要深入到人物关系里去吗。
耿军:当然,变化就是我的追求。虽然一直在同一个城市拍,但电影是一个局部,我不是在航拍这个城市,你知道我们鹤岗是有时代广场的吗,我们鹤岗还有两家影院,其中一家叫戛纳影城,它们都会在我以后的电影里出现的。
第一导演:怎么想到用敲冻梨、冻柿子作为开场,是想一上来暗示即将打破家庭内部的稳定吗?
耿军:你看,你这种解读,就是电影另外一半属于观众的的最大的乐趣。
这个开场是我当时写剧本第一稿的时候就是第一个镜头,首先我喜欢吃冻柿子和冻梨,我也喜欢上面结的那层冰碎了的那一下,很脆的声音,我喜欢那个声儿,喜欢那个色儿,感觉特别好,又温暖又熟悉,它只是我自己内心的一个东西。
第一导演:早就想拍这个镜头了,一直不知道放哪儿,对吧?
耿军:机会终于来了,不能错过。
第一导演:咱们片名叫《东北虎》,其实老虎是一条当地新闻,说动物园东北虎又过生日了。
耿军:老虎是一个角色,有三场戏在表达它。第一个是新闻里,第二个是主角在动物园,第三个是主角结局时的一段念白,“我19岁那年得了一场重感冒”,记得吗?
第一导演:这也没有东北虎呀。
耿军:东北虎也是19岁呀,虎和人,在这里一个映衬。
第一导演:啊,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耿军:没事儿,这是条暗线。东北虎嘛,我每回回东北,或者是去其它地儿的动物园,只要有东北虎,我就会去看一会儿,我记忆最深的是2012年夏天,我到上海做放映交流活动,带着一台摄影机就到了上海动物园,在那儿拍了45分钟,拍了一堂课的东北虎,观察它的表情,把镜头推近了看。人们围着它看,它也偶尔看一看人。
这段素材一直都在,我觉得它的遭遇,也是人的遭遇,因为东北虎特别稀少,它曾经那么凶猛,但是我们社会上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只有一个,你也很珍贵的,你可能内心也有凶猛的那一部分,这是我要表达的,在这个点上,《东北虎》这个片名是最重要的。
第一导演:烧狗皮那场戏,让我想到《轻松+愉快》烧尸体,是一个大悲剧。
耿军:是一种送别,送别就有悲伤成份在,但温暖的成份也在,那种孤独感无法互相倾诉,它特别扎我。
第一导演:东北的孤独感,衰败感,一直在牵引着你创作。
耿军: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在概括东北,每次被概括的时候,我觉得都是一个局部,那种概括无法抵达这儿的实情,真正的面貌。
所以呢,就是那些概括对于我来说不会产生任何作用,我只能用电影的形式来表达我的认识,表达这帮人,我对人更感兴趣,我对地域概括没有那么大的兴趣。那些词太冰冷了,但冬天冒着哈气的人,才是鲜活的。
第一导演:你怎么看你的电影人物一直在处于彼此互害、内耗的关系?
耿军:那这里马千里这个人物就非常重要,他是代表什么呢?在我身边,有人的资产是正数的,你有二十万存款,耿军我可能有三十万存款,他(指身边坐着的宣传人员)可能有一百万存款,这都正数。还有的人,就是他长得像有一百万,但却是负数的,就是我欠了一百万,我欠了五十万,我欠了二十万,我欠了三万,欠了两万,欠了五千块钱,马千里是什么?马千里的波折比我们这两种都大,他以前是正数,现在是负数,他是负数的时候,他那帮亲属也跟着一起变成负数了,所以这个东西是一个互动,他那帮亲属之前是挣到过钱的,之前也是正数,这是我要找的戏剧冲突的重要的点。这种关系能延伸出什么其它东西,要看每个人怎么解读,但我不去把它做概括,概括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提出问题展现戏剧矛盾,把人物做好。
第一导演:电影里依然有很多你以往的怪诞场景,比方说那个小二,在一个巷子里卖梯子,马丽挺着大肚子过来,寻思这人干嘛呢,他在那吆喝,登得高望得远,你说在一个巷子里有什么登高望远的。
耿军:有很多东西,就比如说剧本某一个情节,某一句台词,其实是不可言说的,我要把它充分地阐释注释,我觉得那我是无礼的,这是交给观众的东西。
对,我觉得不可言说那个其实是创作里特别隐性的秘密,可能多年之后我知道我那个秘密是什么,但是我这个秘密到现在我不去强调。
第一导演:但你心里清楚,是吗?
耿军:我心里清楚。
第一导演:还有精神病卖诗歌也是这样。
耿军:这个人物有原型的,我的一个发小,他叫张稀稀,原先在学校教美术的,在校期间得了病,《劳动法》有保护,每个月会拿工资的,现在好像是不到四千块钱一个月,在我们那小城市够用了。我之前有个纪录片叫《诗与病的旅程》拍的就是他。
我们会开玩笑,说鹤岗这拨里边有两个最有才华的人,第一个是张稀稀,第二是耿军。我就特别认同,张稀稀是第一。
张稀稀是接近三十的时候得了精神疾病,之后他还在继续写诗,但他写的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还有微博的,写的非常好,非常好。我很敬仰他。
第一导演:他能跟大家做正常交流?
耿军:正常交流,没有任何伤害性,他唯一的伤害性就是这个(导演此时做了一个电影里掐脸的动作)。这个也不是攻击,这是试探你会不会打我,我胆小,想试探一下,有点像神父摸着孩子的脑袋,就是那种感觉。
我特别喜欢去找他,因为没有人去找他,谁会去找一个精神病呢,但我会,每次去他家,他就问我喝美年达还是喝优乐美奶茶呀,我们东北的冬天阳台就是冰箱,他买了很多饮料放在阳台冻成冰。我说来个优乐美吧,暖一下子,我们还像小时候一样,他也从来没有冒犯过我。
我觉得吧,他真的脱离了我们的生活秩序,我觉得他比我们高太多了,那个东西我也无法琢磨,但我内心是这样认为的。
写这个角色,我是想让这个城市的文化层次更立体一点,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他有一句特别关键的台词,就是“尊重文化的地方必有光芒”,特别关键。
第一导演:因为咱们这个时代,文化是最垫底的。
耿军:对,让这个环境能更尊重文化,这也是我的一个期待。
第一导演:我记得这个角色是找过包贝尔来演?
耿军:是,但后来我选择让张稀稀本人来演,可是,他在剧组里大块儿的时间待不住。
第一导演:他反而不能按照那种工作方式来进行。
耿军:对,比如说剧组一上午的拍摄,可能他有一场戏要拍十遍二十遍,这件事他待不住,我试了,不行。他自己跟我说,其实挺愿意拍的,但就是待不住啊,看着剧组那么多人,都很陌生,他也有点害怕。那我就尊重他的主观,换徐刚来饰演这个角色,因为徐刚跟他关系也特别近,他们毕竟原来是同事。
第一导演:原来是这样一个过程,明白了。另外电影还有一个主题,就是债务,咱们现在无处不在的债务。
耿军:对,我是一个很少去找朋友借钱的人,我没有外债,比如说,我跟你法兰西胶片借一百块钱,我如果说这周还你,我必须得还你,我不还你我睡不着觉。
第一导演:从小就这样?
耿军:从小就这样。
第一导演:这是一个怎样的心理?
耿军:就变态嘛。啊我想起来一故事,太TM吓人,我们家里啊,我父母是养鸡卖鸡蛋,家前边走路五分钟是一煤矿,那些年里,那帮煤矿工人来自全国各地,河南的,四川的,吉林的,辽宁的,黑龙江其它县市的,都来这儿打工。挣到钱往家里寄,或者在这儿干一年走人,想干的话明年再来,就这个群体特别大,所以来我们家买鸡蛋的很多是矿工,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熟人,再时间长一点,就会赊账。十斤鸡蛋,在那个年代几十块钱,但他们会赊账,赊到过年的时候,矿上不景气没发工资,他就还不上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就快过年了,年前清账是那时候的江湖道义,没有欠条的。我记得那人姓李,是一个吉林人,他带着他女儿到我们家跪下,给我爸磕头。大年二十八,给我爸吓坏了,我爸也没遇到过这事,哐哐磕俩头,说耿哥!账没还上!我给你磕俩头!我不好意思了!脸放不下!还有两天过年了!我不来磕头不行!
第一导演:是在你家门口还是进家门了?
耿军:进家门,哐哐磕,他跟我爸的年龄差不多,当时也给我吓坏了,我受不了这礼,我爸也受不了这礼。这件事,可能在潜意识里对我产生了影响,就不敢欠债。
第一导演:所以你打小就不会让自己处在这种被动的财务状态里?
耿军:对,我要是借钱了,我必须得还,想什么办法也得还,不然心里过不去。所以我的消费意识特别落后,本来我应该贷款在北京买房子,到现在没干这件事儿。
第一导演:你肯定也没信用卡。
耿军:对,没信用卡,也没支付宝,我只有微信付账。
其实就是我还是要脸的人,我们从小那个环境里,比如说你骂我是XX,我觉得没问题,但你说我太不要脸,这我受不了。我挺要脸儿的,虽然有的时候面对尴尬也硬着头皮,但是我也是在要脸的基础上,如果你让我过不去,我转身我就走了,我抱歉了,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不要脸,就没有第二次了,可能是这样的。
第一导演:我记得以前你说过,每次拍戏拍了几天后就开始着急冒火,嘴起大泡什么的,这次还有这种焦虑吗?
耿军:逃避不开,因为每次拍都是又兴奋又有压力,我也不能在剧组表现出来我紧张。
我其实会给大家先开个会,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第一次加入我的剧组,我要总结一下,我说拍电影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让大家回答。有演员说他认为重要的是把戏演好,我说那你要这么聊天的话,那我最重要的事是把导演的事儿做好了。我说不是的,最重要的事,是安全。
这么多年,我真的每天提心吊胆,当然这是制片的工作,但我作为导演也会担心,就是不行,每一个点都会在脑子里转,转完了之后我才能再平静,再自如。当我嘴起大泡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我靠,小样儿,是不是也有压力了?对,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常态。
第一导演:你希望《东北虎》出来之后,跟观众产生哪种交流?
耿军:两句话,是愤怒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
我会总去想这件事儿,但现在我也不能有清楚的答案,当那个风筝出现了,我觉得观众能接收到我的倾向。
第一导演:风筝那个场景,真实是在什么地儿呀?不是一个那么多人聚集的地儿吧?
耿军:对,在妇产医院旁边的楼的一个广场上。
第一导演: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去年疫情最极端的时刻,那种情绪,你现在还清晰吗?
耿军:清晰啊。当时是恐惧,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我想写剧本但根本写不下去,每天那些新闻给过来就是都让你恐惧而无助。我当时还买了很多文学类的书,还有小说,想通过阅读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第一导演:《东北虎》这是拍完了,但那种情绪,会进入到你之后的创作吗?
耿军:还没有这样的想法,真要拍的话,只能拍自己爸妈,因为你见不到其他人,邻居都关着门。当时可能最荒谬的事儿就是劝父母戴口罩,他们不爱戴,觉得憋得慌,就产生一点习惯上的分歧。
第一导演:所以那时候你极端愤怒过吗?
耿军:就是你想愤怒还是想宽容你都没有目标呀,可能悲伤情绪更大吧,真的太悲伤了。这可能是我活到四十来岁就经历的最大的一件事儿吧,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在北京,那时候没有这么恐惧,我骑着自行车还去平乐园那个市场去买DVD,电视里放新版的《射雕英雄传》,周迅和李亚鹏演的,萝卜涨价到18块钱一斤,那时候我也记忆深刻,但没有这回恐惧。
第一导演:现在你平常还去电影院看电影吗,那家戛纳影城。
耿军:经常呀,我也是观众,有感兴趣的片子就会去看,《速度与激情》我觉得也挺过瘾。
第一导演:当时疫情时期,电影院开不了,你急躁吗?
耿军:那时候也想加入,一起呼吁。但我从没想过是抓紧转行做豆腐呢,还是卖鸡蛋灌饼,我觉得电影还是缺不了的,大家需要电影。
第一导演:有人把你的片子剪成“3分钟说电影”你也愿意吗?
耿军:之前就有人弄过,还挺有意思的,朋友也问过我,如果用我的素材火了,有什么想法?我说我祝福他,那是他能力,我拍电影我没拍火,他用这玩意儿给弄火了。
第一导演:不觉得自己的表达被冒犯吗?
耿军:没事儿,我连快手和抖音都没有,我就不太关注这个东西,再说他又没有用全部,就用一片段,对于我来说如果不是用来盈利,就没事儿。要是八月十五呀,过年呀,他给我寄点东西,我觉得就跟他扯平了,要不他欠我一人情,仅此而已,对,没什么,哈哈。
第一导演:你现在还会怀念南京独立影像展那时候的氛围吗?
耿军:之前的那些影展我都特别怀念,我跟那些创作者现在还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偶尔会问候一下。
那些影展都特别可爱,它能提供那样一个舞台,能让每年的作者在那儿展示,作者跟作者之间互相交流。
特自由,那时可真是个特别好的一个氛围。
*本文首发微信公众号第一导演(ID:diyidy),欢迎关注。
看到百度百科都写着“耿军执导的喜剧电影”,真有点绝望了,得误导多少普通观众抱着看个“开心麻花”的错误期待走进影院啊。
你以为这是个喜剧,一看这笑料怎么不是东北传统那种咯吱人的啊,苦哈哈的怎么笑啊,觉得上了当还得骂一句装。那么,把《东北虎》当个正剧也就是剧情片来看有没有好一点?!
这是个剧情主导的文艺片,或者说艺术片、作者电影,反正就是很难归类那些,那么能吧这种东西做得好看又能噗噗笑两下,可就非常厉害了。
故事特别简单,一个男人躲债,一个男人为狗复仇,一个女人抓小三。据说一开始其实马丽的角色没有这么多戏份,只作为章宇角色的背景,后来扩充成一条清晰的支线,其实做得也挺完整的,没有拉跨,可惜的是跟那两个男性的主线没有交集,使得全片主体结构有点松。
人物:
人物特别有意思,因为很难套用“好人”或者“坏人”的概念来界定他们,他们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性格甚至道德缺陷,很难总结出每个人究竟是什么样貌,但这才是有看头的角色,这才像个人——院线电影里现在太缺“人”了。
章宇饰演的徐东,作为主角应该算个好人吧,为狗复仇也充满正当性,但他背着怀孕的老婆偷情,又不是全偷,还顾着家里,打两份工,记得买水果养孩子。老婆让他把狗卖了他就卖;“小三”让他来解决骚扰他就很man地做了;对神经病发小就特别仗义,你生病我就陪着你做疯事儿;对仇人也是该狠狠、说跪跪,但共情起来又了不得。你说他性格究竟是硬还是软,但真就有这样的人,让人恨不起来又有点爱。能用电影的篇幅塑造这样的角色,太难了点儿。
张志勇演的“马千里”,一开始以为是反派,装惨的老赖,杀狗没怎么含糊,坑了所有亲戚朋友,跟章宇也是耍嘴皮子斗心眼,并没有赔狗的诚意。直到小二(口齿不清又有些神性那位)出场,就发现居然还有人同情他、关心他,说明他以前不坏,他也仗义,而亲戚之所以倾家荡产投资他可能也是出于信任。后来就明白原来他也是受害者,是大环境大体制下身不由己的小人物。而他的对照面儿就是徐东,所以两人能够共情。
抓小三没有悬念,小三比正房出场都早,悬念不在于怎么“破案”,而在于怎么解决这个事儿。两个“前任”三言两语交代了章宇的黑暗面,富婆闺蜜交代出马丽真实的想法,一个蛋糕让肇事者乖乖把小三交出来,一场餐馆戏让这个问题最终解决,俩女的都挺刚的,都没丢面儿——有问题的是徐东——但这个过程险象环生:“下毒”(心理较量)、拍照、干喝都挺体面而且有创意,是成年人干的事儿。
诗人,通常的荧幕形象都是“无病呻吟”,这个则是确实有病也不呻吟,他没废话,像个可怕的镜子一样照出了镜头前我这样的“文艺中青年”——活着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弦儿断了,就什么都不是了,没了工作没了应酬没了钱,就剩下那些p用没有的“文化”,只能成为别人的叹息和笑柄。
但他其实敏感细腻,能体察生活中一些有趣的面向,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加以消化。两个小学生打架,他贡献了金句:“说不出口,一定很鲜活,动词和名词最好用,形容词慎用。”这得是创作者也有这样的体会才写得进来的。他的诗集是卖不出的意义,对其他人都是虚无的,他却很当回事。为什么章宇要对诗人这么好——因为他们是发小,东北甚至可以说北方都比较器重这种关系,有这层关系,就得做到这个分上。“你们文人是弱势群体”,听了这话感觉一巴掌轻轻呼扇在我脸上。而最狠的是:当一个人拿着自己的弱点、缺陷当做优势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人豁出一切去了。这是很悲壮的一刻,终于有人需要他了。
耿军有句话说得特别在点儿上,他说张志勇(包工头)有一副受侮辱脸,其实不止他,章宇和诗人都带着这种气质,这是一种“受侮辱的、营养不良的或者说运气不济的脸。”而且他尤其强调,是“从暗处走到太阳底下那一刻,眉宇之间的那个瞬间反应”。为了捕捉这样的瞬间,他和他的宇宙们一直在着力塑造这种微妙的平衡——生活比电影荒诞多了,电影表现出来永远是相对弱一点的。
“这种面孔哪儿来的呢,他们在生活里面沉浸这么多年,酒精的浸泡,情感的撕裂,硬着头皮面对尴尬,被生活包着浆”(耿军在《硬核电台》播客里说的,小宇宙app可以听到)。
这是被生活扇了巴掌,揉揉脸也无从愤怒,卑微但又不是没有主心骨,可能会暗戳戳地想想“怎么又是我这么倒霉”,但这话不会说出口,而且脸上都不会过分表现出来的那种人——因为你表现给谁看啊,谁也不能让你扇回去。
我之前老在想耿军宇宙里这些人怎么就有一种共同的气息,甚至共同的面貌,但又想不清楚这是什么,听到“受侮辱脸”立刻明白——“对对对,就是这个”。但如果你忽视身边这种脸的存在,自然就看不到这样的人,也看不懂电影里这样的人。
台词:
关于说台词的节奏,那妥妥是导演调教出来的。
说前半句的时候,空一下,我就猜想下半句,却总也不中,这就是很强的地方,有想象力。
我写不出来,我没这样的生活,也没有这么锐的观察力,我由衷佩服。拍着大腿看的。
举个例子,一起咂摸咂摸:
徐东(章宇)打电话给马千里(张志勇)的那个镜头,马千里只有电话的画外音。
马千里:要说赔钱呢(空一秒,我就想,是不是下半句要说“反正我是没钱”)……
(徐东面不改色,马千里接着上一句):那是侮辱你了。(压根没想好好赔钱吧你!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反将一军。)
然后马提出要把自己戴了十几年的结婚戒指赔给徐东。
徐东(依然拿着手机看着前方,面不改色):拿你的感情赔我的感情(空一秒,我心想,这话得怎么接呢,怎么回都好像占了下风、没什么气度啊)……
徐东接着说:很公平啊(够狠啊,先是肯定了对方的提议,显得自己不小气,但这一句略带反问的口气,讽刺性极强啊,稍微要点儿脸的听了也该反思一下了吧。)
可马千里这种人才不要反思。然后是俩人下跪那段,真是太神了。犀利而生动,这样的情节这么简单,我根本想象不到,节奏也超好,每一段都很赶趟,太牛了。
导演留给观众一点自己思考的余地和空间,但是那些被脱口秀和1.5倍速喂得营养过剩的观众是不需要这个的。你只有接受了导演的邀请,才会在他的游戏里玩得开心。
细节及其他电影语言:
电影中有太多值得玩味的细节,有几个我特别喜欢的:
1、 用挖掘机运狗时,狗就坐前铲里,那么大还带着土,显得原本挺大一狼狗都小巧乖顺,缓缓走在被冰雪覆盖的空荡荡的大路上,格外一种调调。穷人自有穷人的方法,又心酸又可爱。
2、 章宇步伐沉重地上楼梯,把狗皮装进楼道的电表箱里。稀里咣当的电表箱可能是当代小区建筑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公共空间,小时候我们曾把在楼下玩时脏兮兮的玩具藏里面,还会碰到邻居叔叔用牛奶盒子做的烟灰缸。章宇不想这事儿给媳妇添堵,一个人扛了。
3、 找开发商要债,原本看起来老赖的债主扒开一颗大白兔:“我都低血糖了,你也不心疼我”一副无赖相就这么不俗气地表现得干净利落,又气人又可怜。
4、 耿军说不愿拍吃饭的戏,因为饭桌上是要解决问题的。但片中好吃的不少:冻柿子、喝汽水、吃冰糕、烤地瓜(2次)、各种水果(橘子榴莲),甚至最后砸进来的萝卜都表达了小人物最后的愤怒,“蔬菜进屋,虽远必诛”。
影片的构图也非常讲究,很多是大居中,就单一人物在画面最中心位置。
章宇和马丽同框的镜头,很多都有一个具体的物体或者无形的中线给隔开,寓意的话肯定有人能解读出一大堆,但不难看出是特地做出这种分隔来的。
章宇和张志勇同框,两人通常各占50%,就是等分画面,双男主地位可见。
好几次由窗户把画面分割成几块,好看又值得玩味。这都是电影该干的事儿。
后半段章宇去还金链子前,有一个城市远景的镜头,拍得特有层次,特别漂亮。
片中的人物还会突然对着镜头说话,而且有5次之多:
第1场次,也是马千里第一次出场,原本开着免提打电话的他突然对着镜头说:“听着这些电话,你们心情能好吗?”那一刻我还以为是导演要玩打破第四堵墙,没想到镜头一转,原来镜头后面是要债的亲戚们,嘿,被导演玩儿了——所以导演是不装的,他知道哪里该正经地用电影语言,哪里该开个小玩笑。
第2次,两个要债的人来马千里家吃饭,饭桌上对话的正反打都是直接面对观众的。老金老李蔫不拉几的直面镜头,一看一包坏水儿,不是什么善茬,看似掏心掏肺,其实没一句靠谱话。马千里的无奈倒是通过一次次直接对着观众讲述而加深了。
再一次是马丽,在有钱闺蜜家,对着观众说出“坚强,约等于狠”,也是挺有力度的,好多人记住了这句话。
然后是章宇,在小公园想要拒绝诗人的帮助时说出:“你们文人是弱势群体。”这句话简直就是对着观众席里这帮文艺青中年说的嘛,直接扎心上。
最后一次就是在马千里家,两人喝着散装白酒,梦游大海边,“我是男主角”,两人达到了精神上的同频,他们似乎想邀请观众也进入到这个温暖的梦境当中,却在他们的境遇下又显得格外可笑而卑微。
除了已经被广为流传的金句,还有几句特别喜欢:
小二给马千里送礼,“这带鱼我爱吃,这钱我不能收”;“你是忙人,你忙吧”
“有什么吃什么”两个职业讨债的,一看不是善茬,还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刚被打的马千里:“不就是打我吗?你身份复杂你先来”
诗人:“他的愤怒是真的,也可能是技巧。”
我一直都喜欢那些能用电影的方式讲故事的影片,《东北虎》就是,绝对不是单单靠人物对话驱动的,而是用电影语言,创造了一个稳当当的节奏,把这个故事讲得明明白白,把人物挨个都支棱起来,还能让我放心笑出来,真是个本事。
Chriz说章宇和马丽的夫妻关系表现得有点不充分,甚至有点塑料。
我说没有啊,章宇对她是有感情或者说有责任感的。马丽说把狗弄走他就弄了,给马丽买榴莲那段也看出两人关系还有温存的。马丽对别的女人狠兮兮冷冰冰的,但懂得跟章宇撒娇。他俩可能只是没有爱。况且章宇也确实够渣,有两个情史,还有个断不了的郭月进行时,这些马丽都是知道的,这样的关系还能亲密到哪里去呢,这么一想略带塑料感反而是恰当的,有戏的。他们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他们合适,可能以前也多少爱过,也可能小城里的婚姻模式就是如此,但是现在在一起只是因为合适,是章宇口中人老色衰的他最后拥有的“完整的家庭”。多可怜的事儿。
为什么普通观众不喜欢这个故事:
我原本想以上如果都不算数,最起码普通观众可以去看三段完整的故事。结果惊奇地发现朋友圈有人会说“连故事都讲不全”、“故事讲得稀碎”。
后来明白,这些观众想要的“全”,是一个圆满的解决,结果影片偏偏不给:狗的仇也没报,欠的债也没要,炸弹也没做成,亲戚内讧受伤,这个债就莫名其妙没了下文。所以想要个结果的观众当然看着“不全”,唯一有了结果的居然只是马丽,捉到了奸,生了孩子,配合章宇讲了他回忆自己十九岁那年妈妈拉扯他看病的故事。所以太没劲了。
但全片真正的重点其实是两个男人的惺惺相惜啊。都是生活失败者的他们,逐渐看到了对方可怜又坚硬的一面,逐渐走到了同一个阵营,所以金链子还了,狗皮烧了,说不上原谅,而是这个复仇没有意义了。你没法让他更惨了,所以你做什么都被消解了。
在我看来这个故事是相当完整的,一步一步走下来有理有据,非常扎实而且值得玩味,但真的不符合一般观众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要想观众看懂,得借助一大些他们似乎更熟悉一点的东西,比如说其他东北故事《钢的琴》《白日焰火》,但这距离他们愿看还相距甚远。为了让观众看懂,导演也是尽力了。每个段落结束,都要有个明确的“晚上”的节点,把时间线捋得很清晰。然而每个段落又都是些琐事构成的,需要观众集中注意力去自行构建每条叙事线的内容,这就对观众有了一定的要求。所以挺矛盾的。
人物每天庸庸碌碌,似乎在解决一些事情,但又什么都没解决,所以会有群友说“看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但这不正好像极了生活本身的样貌。虽然“生活比电影有意思多了”(这半句是耿军说的)耿军很能理解生活的这种调性,用自己的幽默抓住了生活的微妙,而这种很难表现的东西他处理得太稳了,一点点去塑造人,一点点去铺陈情绪,但他的片中没有爆发,总没有,因为没有一个可以爆发的目标,也正因如此,显得特别憋屈又孤独,而这正是他重点想表现的。
耿军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话语气和音色都很像梁龙,我甚至脑补就是梁龙在说话。从《轻松+愉快》到这部《东北虎》主题曲都是跟二手玫瑰合作的,大家都是一类人,都是极具批判性的,都在自我解嘲、自我消解,同时对他们熟悉的社会底层充满同情,作品内容又非常放得开的那种。喜欢二玫的人应该更容易理解耿军吧。相信在这些作品里,他们都玩得挺痛快的。
《东北虎》到底是个什么啊?
因为看过《八月》《小伟》《美姐》《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清水里的刀子》还有《路边野餐》,所以对《东北虎》这种形式不会陌生。而这些艺术片里都有一些让人能噗嗤一笑的东西,只是都没有《东北虎》这么密集;相比《路边野餐》的抽丝剥茧,《东北虎》的故事还更加直白好懂一些。在讲得清故事的情况下,能让我放心笑起来,又能看到一些人生的不同面向,我就觉得这个导演怎么这么厉害。文艺片里很少有这么搞笑的,搞笑片里又很少有这么文艺的。所以不应该是两边不占,而是两头都玩得高级。
故事结构确实有一定问题,但放眼大中国有问题的影片太多了,而这片儿优点又太强,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和独创力,所以在我的打分体系中,优点早已抵消了问题。我更愿看有缺点但强烈凸显个人风格的影片,而不愿看中规中矩、没缺点的平庸俗气流水线制作。没有预期中的票房,甚至没有达到预期的口碑,但还是希望耿军不要变味,这样说实在残酷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可能还太早了一些,希望以后的影院能足够大,资本足够多,给这样有生命力的影片一些空间。
再说一次,把《东北虎》当个剧情片来看,应该会感觉好点儿。要不,整点儿试试?
Btw:说耿军是鹤岗韩寒抖机灵的人,这机灵也抖得可以了啊。
我是黑龙江鹤岗人,十九岁的时候有个电影梦,我尝试着写剧本,慢慢地做了导演。
大家都知道东北影视作品里主要以喜剧和小品居多,我想用自己的视角来拍摄东北,想要大家从我的电影里看到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审美趣味的东北电影,也叫寒带电影(鹤岗的纬度跟北欧接近,12月份一月份,下午三点半就天黑了)。
《东北虎》故事的主角原型是我的朋友徐刚,契机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在车站遇到他,大家都在拜访亲友,而他在为了他的狗复仇。
他的穿的皮夹克很久没打油没维护了,毛领都有点起球了,头上脸上身上都落着碎雪,他站在车站等着中巴车,中巴去新华镇的那40分钟的路程就是他跟仇恨的距离。一个文人去找一个社会人复仇,这样的情境非常有张力,让我充满叙述的渴望。这一个特别好的人物,特别好的故事开端,我想用电影的方式呈现给大家。
还想跟大家聊聊《东北虎》,动物园里的东北虎,在铁栏里(或虎园——大深坑)偶尔看一看人群,很漠然的样子,很难想象它们原本凶猛的样子。我会觉得它和我的主人公是一样的,他们都被困在这儿,想过挣扎吗?。如果真的离开了,它们还能回到凶猛的样子吗?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会有很多困境,有些困境是周围环境带来的,有的是生活遭遇,或是中年危机,家庭情感危机。
我们每一个人都像东北虎,是独一无二且珍贵的,每个人都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精神世界,每个人的内心也有凶猛的那一部分,也不想被生活这块巨大的抹布给擦去,去挣扎,试着勇敢一点儿,可能结果是满脸灰,一身骚,但还得挣扎着要活成个人样儿...这是我要表达的。
电影上映了,大家来看看东北虎,我也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各自心中凶猛的那个部分。
耿军的电影拍的是“关系”,包括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与时空的关系。
在关系之中,他窥见一种永恒,即:人永远会被其所在的时空囚困,但在这份困顿里,也有实实在在的人情。
《东北虎》同样如此。
它和耿军的大部分前作一样,拍摄于鹤岗,取材于鹤岗。
鹤岗是东北的一座小城,这里盛产煤炭,又名“煤城”,如今已经没落。它最近一次出名是因为超低房价,引来全国的躺平青年们来这里安家。而我对它最深的印象是每到冬天,下午三点半以后,这里的天就全黑了,人们早早吃过晚饭,等待明天。
随着第六代导演把一个个“本地青年”的故事搬上大银幕,贾樟柯的汾阳,王小帅的贵州三线厂区,路学长的后现代北京……都变得鲜活而立体。如今,因为耿军的出现,这份长长的名单里又多了一个鹤岗。
与前辈导演相似的是,在耿军的电影中,鹤岗同样不是背景板,而是重要的角色。因为这个空间本身已承载了太多的意象。那里有时代的遗迹,有黑煤和白雪组成的极致景观,也有失序的亢奋在此地燃烧后留下的余烬。
耿军不断把镜头从人的身上移开,对准荒凉的土地、远处的煤山、白雪皑皑下的荒草以及破败的厂区,那也并非叙事的闲笔,而是表达的重音。
这里太适合拍电影了,甚至在故事开始前,所有情绪就已经备好。那注定是一个关于失败、关于困顿、关于无力的故事。
但在一片惨淡与灰败中,耿军的电影又并非是一团纯然的漆黑。应该说,他电影最动人的地方,就是总能从满目绝望中,升腾起一股活下去的蛮力,结结实实地打在你心上,让你觉得哪怕就这么时常糟心、偶尔开心地活着,似乎也挺好。
从这个角度讲,《东北虎》就是东北版的《活着》。但它绝不像《活着》那么苦大仇深,而与此同时,它也并不轻佻,并不嬉皮笑脸,而是有一种恰如其分的豁达,是对生活的种种不可理喻,报以几声干涩而释然的笑。
耿军电影里的人,不同于其他作品中常见的东北人形象。
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赵本山式的农民的狡黠,也看不到沈腾式的底层草根的圆滑,相反,他们是一群极其笨拙的人,在这个大多数人只能做失败者的时代,他们既没有能力去做金字塔尖上的少数人,又不愿把最后一点尊严也一起输掉。
他们要脸儿,所以才活得憋屈,活得拧巴。
无论是《青年》里为一段输给物质的爱情而自我毁灭的混混儿,还是《锤子镰刀都休息》里抢人财物却把买给孩子的玩具枪还回去的劫匪,或是《轻松+愉快》里,永远逮不到窃贼却依然执着地守在田野里的护林人……这些一身缺点的小人物,内心却有着朴素的道义观。
这也是耿军电影最打动我的地方。《东北虎》亦如是。
片中的三位主角全都是生活的loser。美玲挺着大肚子,发现丈夫徐东已然出轨;徐东的生活一团糟,养的狗还被马千里给吃了;马千里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这一条绳上的三只蚂蚱,穿起了一笔罗圈账。而“寻仇”成了他们的一致动作。
可是,在寻仇的最后关头,他们又都放下了仇恨,选择宽恕或和解。
美玲一路追查丈夫的情人,甚至以下毒相逼,但在她自导自演的“鸿门宴”上,她却不打不骂,以近乎体面的方式终结了婚姻的闹剧。
徐东找马千里要说法,在举起榔头的一刻,他得知马千里的遭遇而罢手,因为他觉得:“他(指马千里)都已经被生活干成这样了,不差我这几下。”
马千里投资的工程黄了,欠下巨款。可他一天也没想过逃跑,而是继续窝在自己那间破房子里,白天出去讨债,晚上又被亲戚们追债。在彻底无望时,他也曾想着一死了之。但最终他活了下来,不仅因为徐东的宽恕给了他一点安慰,更因为小二——这个只有不到3000块钱存款的无业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送去了一兜炸带鱼、一只风筝和500块钱。
熟悉耿军电影的人都知道,小二这个角色不止一次出现他的电影里,而且都是以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的身份。于是《东北虎》中的这一幕“雪中送炭”瞬间便有了更为超越的救赎意味。只见远景镜头中,白雪覆盖的荒原一望无际,马千里向前追却怎么也追赶不上,他大喊着:“你住在哪?我要怎么找到你?”而小二的身影几乎不见,只有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在哪,我会去找你的。”
那分明是极富宗教感的时刻,似乎在诉说某种信仰的力量,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一种现实的存在,一份实实在在的人情——或曰人之常情。
这份人情没有多高尚,也没有多超越,却极为可贵。它就是当你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时,抽象的仇恨得以消解,而同理心再次发挥作用的时刻。
也正因为这份朴素的人情,使得美玲没有走向彻底的决绝,徐东没有痛下狠手,马千里没有自我了断。他们带着残缺的身心,回到各自疲惫的生活里,继续过着并不如意却仍然有个支点可以支棱起来的日子。
这也是《东北虎》在一片废墟之上,为我们立起来的一扇通往宽容的门。
耿军说过,他想用《东北虎》这部电影来探讨究竟是仇恨的力量大,还是宽容的力量大。那么很显然,导演给出的答案是后者。
而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这份于己于人的宽容,是建立在一种更普世的理解之上的。
换句话说,它并不是因为我有多高贵,我才宽容了你。恰恰相反,它是因为我意识到我之卑微,正如你之卑微,于是才有一种平等的体恤,一种宽慰后的原谅。
这也是为什么耿军电影中的主角都有这样那样的道德瑕疵,无论是《青年》里的混混儿,《锤子镰刀》里的劫匪,《轻松》里的骗子们,还是《东北虎》里的出轨丈夫、欠债老赖……他们全都是世俗意义上的“悖德者”。但耿军想问的是,难道只有道德圆满的主角,才配获得一种宽容吗?
事实并非如此。正如我很喜欢《青年》里的一个情节,跑路多年的青年回到鹤岗,从朋友嘴里听说,当年为他出头的哥们儿先是残了,后来死了。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沉默片刻,指着桌上的包子说:“你快点儿吃,别凉了。”那位朋友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镜头始终对着他们,没有任何谴责,有的只是静静的注视。
在那份注视里,我们读出一种温柔。
应该说,耿军的电影从来都在建立一种“去道德化”的表达。他要说的是,道德并非获得宽容的必要条件。换而言之,恰恰是因为我们理解了人世有许多无奈、不得已,以及太多没法简单用道德来衡量的时刻,宽容才成为一种可能。
从《青年》到《轻松+愉快》再到《东北虎》,耿军完成了两次自我升级。一次是美学上的,一次是剧作上的。
美学上,他从早年DV时代的半纪录式影像,升级为了一种更具自觉意识的影像风格。
尽管很多人把这套风格说成是罗伊·安德森的“鹤岗化”再现,但我觉得,这样类比未免过于潦草。
诚然,两个导演都热衷于用固定镜头拍摄“城市景观”,也都爱以不刻意的方式制造“冷幽默”,他们电影中的人物也都是木偶式、机械式的状态……
但在这些表面美学的相似之下,两位导演铺就的底色又截然不同。
罗伊·安德森的电影关于死亡,关于永恒的静默,所以他通过低饱和度的色调以及把演员面部涂白,来渲染一种肃穆感,仿佛每一幕都是不期然的葬礼;而耿军的电影关于生存,关于枯草一般的生命力,也关于人情冷暖间的一丝微薄光亮。正如《东北虎》里飞向高空的“红色风筝”所预示的那样。 剧作上,《东北虎》无疑比前作更具野心,也更为工整。这也是耿军从一个地下导演向地上迈进的必经之路。
但很遗憾,这也是《东北虎》最让我失望的地方。它太僵硬,太匠气了,从美学到剧作都处于导演强大且自觉的控制下,但也正因不够放松,用力过猛,耿军之前电影中最朴素的动人反而被削弱了。
其实《东北虎》和耿军之前的作品都在讲述同一个寓言:鹤岗就是一座动物园,每个角色都是囚禁其中、徘徊不前的动物。只不过《东北虎》将这一寓言做了更直白的阐述。
所以也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耿军一直在通过凝滞、疏离的影像来营造一种间离效果,为的就是把观众隔绝于“笼外”,旁观这些动物的日常。
那么这套做法之所以有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之前的作品里没有明确的“故事”,也就是说,主角们是无所事事的,他们真的像患上焦虑症的动物一样,来回踱步,自虚脱之中显露一种无力。这也使得旁观成为一种精神空虚的见证。
但《东北虎》却有着明确的故事,于是主人公也有了明确的动力,这也使得观众的注意力发生偏移,更靠近了故事的前因后果,远离了人的精神状态,于是韵味也就在这种顾此失彼里,渐渐变淡。
当然,这是和耿军自己比,要是和其他国产片比,《东北虎》还是一部颇为难得的作品。
特别是在当下的大银幕,充斥着各种虚伪的正能量和矫揉造作的毒鸡汤,《东北虎》展现出的“真性情”,就更显得罕见,进而宝贵。
至少,它还在提醒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幸和无奈才是生活的主旋律。
在命运和生存的大问题前面,我们都像婴儿一样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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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廖梓
公众号:抛开书本
腊月十二,腊八过后第四天。在年味儿刚刚热起来的当口儿,一部从上海衔着金爵奖而归的电影《东北虎》跃上了国内的银幕。
这是导演耿军的作品第一次登上大银幕接受观众们的考验,此次上映显得意义非凡。
一位从未进入过院线的导演拍了一部叙事手法独特、节奏缓慢的猛片叫《东北虎》。
即使金爵奖加身,还有章宇和马丽两位明星坐镇护航,却依然放弃了众多影片都趋之若鹜的贺岁档,选择了国内电影市场偏冷的一月上映。
在这样反主流、避市场的选择中,我们也能够从中看出它定有不同于其他普通院线片的地方,愿闻其详。
于我而言,电影《东北虎》的意味颇为繁复。
导演耿军将目光重返于中国的东北【鹤岗】,一个足够冷冽的酷寒之境。
在这个边域小城中,导演用一个似乎始终重负的男性徐东去追索一份“失意的诗意”。
在“沉重且缄默”的矩阵中,既是生命的闭锁,亦是生命的舒展。
壹 叙事 就其整个电影文本而言,叙事是断裂、有拼凑感的。
一个兼具人民教师与卡车工人的丈夫徐东,在妻子美玲即将分娩前夕,遭遇了生活危机。
一边是情感外遇,一边是动容的情义讨伐,以及一份贯穿始终的自我与他人或社会的阻隔与矛盾。
于是,稍作结构划分可以发现三组叙事组合段:徐东、美玲、郭月的情感之迷;徐东、马千里的价值破产;与徐东、小罗的意义缝合。而徐东构成了这三组人物的核心与转折。
1.情感之谜 必须得说,在整部影片中,情感层的叙事比较功能化。
徐东的“情感外遇”作为家庭价值的缺口所存在。家庭美满作为一个核心价值序列,在其中滑落一层暗淡的灰霾。
这不仅在开篇与妻子美玲即将分娩产生了一种内在戏剧张力,还为美玲奠定了主要的戏剧动机,即“侦破”“黄发女人”的事件,同时也构成了徐东在电影中无所不在的困境。
2.价值破产
第二层的叙事占据了电影最大的叙事部分。在徐东/马千里的人物关系中,存在着一份共同的结构维度,便是某种崩毁废墟之上的“破产者”形象。
无论是马千里被大资本所欺骗,或是被文化所戏谑后的价值死亡,试图用暴力去回应那句轻蔑与赖账。
亦是徐东始终面临的价值困窘的内心窄门或浮桥,那份看似要溢出来的凝滞、行动无力与断裂。
都在互为对应的勾勒那个在特定的文化中所携带的,无处躲藏的,人之囚束、颓靡与封锁之势。
必须陈述的是,很有意识的一个设置在于,导演在给徐东与马千里两者中,分别组合了一个“特殊形象”,徐东和诗人小罗、以及马千里和口吃工人小二。
两人既是身体性的“疾病”,也是象征意义上的“患者”。
这两个人物共同贯穿一个背景:都在社会大结构失业的浪潮中,暴露自身身份,呈现自己的症候。
延伸之意则是两者都是社会、文化矛盾与裂隙的直接产物,某种创伤的亲历者。 恰恰这刻意的设置,也带出了叙事中的微妙与眩晕之处。
3.意义缝合
第三层叙事聚焦于徐东、小罗的以及口吃工人的组合之中。
小罗是一个介于精神病与非精神病的分裂形象。
一个最游离于叙事之外的“文化者”,一个超越叙事的微弱救赎者。在电影中只为了写作“诗歌”而存在。
在经济凋敝中,三两商贩与徐东拿着小罗写好的“诗歌”喊卖却无人前往的文化落魄,是一种时代围困的自然逻辑,也是以“诗歌”所象征的文化灿烂及真理所作的微弱抵抗。
包括口吃工人小二在巷子口叫卖“梯子”时的标语“登的更高,望的更远”,虽然生硬突兀,但也意味着真理并没有彻底消弭。
也许用“呐喊”的方式更是猛烈与迫切,去召唤出那个时代之境中的真理显现。
影片结尾,徐东、马千里、小罗围坐小酌,小罗以一种似睡非睡的姿态呈现,徐东告诉马千里不要去打扰他,因为小罗正在以一种方式替其“报仇”。
这种迷醉与赋予激情的“梦境”状态是“文人”创作的佳境。
小罗正在不断创作绵绵不断的“美好诗行”,以此来消解那个巨大且冷冽的现实秩序,去跨越阻隔的沟壑,获得一份意义的确认与命名的“虚拟时刻”。 也许正因为叙事的多重维度,其意义的表达上也显得繁复与暧昧。
贰 形象 至于“婚外情”的失败,导演却以一种讥讽且相对高级的处理,将出轨的徐东、怀孕的美玲、郭月几人,通过“全家福”的形式,含而不露地表达了集体的“喜剧般的荒诞幽默”。也以家庭中“局外人”郭月“对杯空敬酒”的举动,做出嘲讽的自指。 而马千里和徐东,从最开始的“敌对者”转变成了时代捉弄之下的“小丑”,完成了由对抗到近乎统一的意义弥合。
对于那个呐喊真理的口吃工人小二、那个马千里还欠五百块钱的“狂人”,到最后都没有归还他那五百块钱,没有实现马千里对他的诺言。
同时,那个由有精神病史的小罗写出的诗集,除了徐东自己购买了两本之外,还有其他人购买吗?
这一切在电影结尾中,不再具有一个明确的指代,不再被赋予一个清晰的意义路径。
一边是被历史文化所蒙难的创伤形象;一边是一种时代“神谕”或指代救赎之力的“文化形象”,在电影的意义结尾中,更显得像是一个无为的历史时刻,等待一份回应。
叁 结尾 电影的结尾,在我看来,是一个经典的精神分析式的结构。
在一切闹剧落定之余,徐东回忆起了自己孩童时刻那个记忆中的“母亲”。
那个带有鲜活与治愈的“大地母亲”的形象似乎是必须被召唤而出的。她是徐东等人在面临“沉默之父”的分裂与精神忧郁后所寻找的归属。
拒绝进入满是裂隙的象征秩序,而是试图在短暂的美好记忆中,走进那个孕育抚慰的想象秩序。
有趣的是,最后美玲是以一种即将分娩的姿态,等待一个新生的降临。
肆 东北虎 返归电影,名叫《东北虎》。
电影中,印象最深的出现东北虎还是在“爷孙”两人的对话中。
镜头拍摄了那头被栅栏围隔、供人观赏的“东北虎”,却始终没有看到一次“东北虎”作为猛兽的野性嘶吼。
而是以一副乖戾、驯服、游荡与观望的形象,回望“观赏者”们。
在无数个温良中,凝视与被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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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男性创作者坦诚面对自己“一起挺过今天”的现实和“永远嬉戏”的幻想。形式和讽刺总是容易,难的是保有感情、压住感情。章宇骑摩托车朝着山锥子开和烧狗皮,马丽满大街找人和吃蛋糕,都是在冰雪里开火,面无表情地痛彻心扉。
注意:(一)阿基·考里斯马基的电影在试听手段上是极简,但同时是极精确的,画面内包含了非常充沛的信息量,所以那些停顿是有意义的,有力量的。同时,他非常可贵的一点在于,对地域性的环境和人的敏锐捕捉,以及【不猎奇】的诚实展现。(二)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镜头之笃定令人叹服,角色和行为也极具力度。本片有导演一贯的风格,但过于泛滥,由此在视听上常常出现偏差(为了“抛梗”而故意偏离视点,恶趣味的比重甚至超过了趣味)。如果导演未来仍痴迷于一些视听上的小花招,是难以大进步的。
东北虎在动物园反思人生意义
男的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东北虎,你就是个失败的,中年的,男的。
东北乱炖都能成罗伊安德森式冷幽默了?国内圈子真是自己瞎嗨,影迷也跟着被忽悠吧
众所周知,东北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冬风萧索,形容时间停滞,形容猛虎入笼,形容望穿尽头。
我给你带了炸带鱼,风筝,和五百块钱。真浪漫和伤感。
荒诞与荒诞之间隔着许多支离破碎,音乐铺陈使节奏极其混乱,只有马丽勉强撑住了,章宇细节够了有星星点点的灵动但整体就少了谋划,遗憾。
碎片式,标签式,期待太高,以至于落差太大
“名词和动词最好用,形容词慎用。”这也是一部用名词和动词写形容词的电影。
无聊而拖沓,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耳光@英皇
老实讲,看到一半生出两个疑惑,一个是这片到底是不是导演拍的,怎么这么多配乐,跟新导演们似的,一共118分钟,配乐铺了110分钟,这还是往少了说,干脆铺满得了;二是,很神奇看到一半想到了蓝色列车,都很不节制,质感又没有前者那么足,最后终于在片尾解开了疑惑,果然是同一个美术指导,又把东北整成北欧冷酷仙境了。
影节见面场,及格线附近。没怎么看过导演先前的作品,单论这一部片子的话节奏略感稀碎,拼贴感强又导致啥都没往下挖。虽然极力克制自己和《大象席地而坐》横向对比的冲动,但未免叙事和剧作上还是差了很多味道。马丽很惊艳,这类片子可能更适合她吧(除去东北的标签以外)。章宇正常发挥,他说看完本就决定演和提到大象就鞠躬的时候隐约感觉他还是走不出满洲里,演员戏里戏外的创伤是个值得反思的问题。
“我年老色衰,经济衰败,只剩一个看似稳定的家庭。”中年男人像圈养的东北虎,电影是想谈这个主题,却在太多的地方点到为止了,代入感稍纵即逝,感觉像一块肉质不好的牛排还要做成一成熟。
大金链子缠砖头,大水萝卜砸脑袋,诗人浓度过高的鹤岗,万物被抽空了生命只配做意象。纵使东北大地自带幽默感,也请不要再拿宛如批发来的冷幽默桥段攒剧本了。
表达没出来,净是抖机灵和自作聪明,愿称之为鹤岗韩寒。
一个老婆孕期出轨,一个欠钱不还,整得俩人好像还挺委屈,节奏又慢,还有那些(自以为的)笑点……谈不上故弄玄虚,但就是让人看得烦躁。
东北,19岁的老虎和32岁的熊,一种精神状态。影像的割裂和凝滞倒也适合这份困顿。
太,难看,了。我们,东北人,说话,真不,那样。
#SIFF 24th#@SFC上海影城首映见面会场。很失望。话剧式的腔调,独角戏般的角色,塞满的音乐,最后都被构筑成萧条的东北。文人没有幽默的自嘲,撑不起来的角色,都像雪一样零散开,压在观众心里,盖成一片疑问。过于追求某些东西,最后反倒显得矫揉造作。马丽戏份少到不如空镜,章宇突破性不大,但我还是喜欢他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