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苏联

除了一边倒的冷战意识，演员、叙事、舞蹈、惊险堪称完美。一个叛逃者因为飞机迫降而回到了曾经的祖国，这个假设非常有意思啊。开篇舞蹈就令人惊艳，然后西伯利亚小镇竟然有踢踏舞，列宁格勒排练室内的双人舞激情四射，最最最经典的就属剧院里的即兴起舞，转自其它影评：马林斯基剧院的大舞台上，在维索斯基苍凉的歌声中，内心渴望自由的巴瑞辛尼科夫苍劲起舞，一旁的海伦·米伦则泪流满面。距离本片仅6年后，苏联就OVER了。演员阵容豪华（自己看介绍吧），苏联街景可能是另外拍摄后剪辑的吧。随着“SAY YOU SAY ME”歌声响起，原来源于这部啊，1985，我还在读小学。

我猜有些人一定很喜欢那些冗长的独舞桥段，但我不喜欢。在没有展示叛逃形成原因的时候，甚至是连一个与出逃动机直接相关的标志性画面都没有的时候，噼里啪啦在那跳啊跳，跳个不停：真的是无聊。我知道那些画面一定是导演想说“他的内心在挣扎，而这因为他的特殊经历”；问题是，你用哪怕是散碎的插叙画面来告诉观众“他在原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行？

叛逃者在他人心目中，往往是一个很奇怪的形象。人们会胡乱猜测：他为什么狠心抛下家乡的一切，比如亲人，朋友，事业，成就？他是杀人了吗？这种猜测是人之常情。那么你拍这部电影如果不是为了展示旁观者的感受，而是“叛逃者自己的感受”，你就必须把这感受交给观众，让观众感同身受。假如我们通过镜头语言感受到了叛逃者出逃前的煎熬，比如看到了环境对他造成的伤害，我们就会入戏：观剧感受就成了“我要逃”，或者“我要跟他一起逃”。很遗憾，从头到尾，我们感受到的只是“他要逃”。

有人会说：舞蹈家被软禁的剧情，不就是告诉你“环境对他造成的伤害”了吗？这不一样。舞蹈家一出场就戴着一顶“叛逃者”的帽子，以这样的特殊身份，在重陷母国时遭遇的一切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更何况，另一个重要人物踢踏舞者是从自由世界逃出来的，他在自由世界的遭遇更应该展示。对踢踏舞者母国经历的展示，最大的好处是还可以深化主题：瞧，原来所谓“自由世界”也并不是天堂，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很多问题。

同样地阻止了主题进一步深化的，还有对KGB官员奇科的脸谱化塑造。这个角色一出场，就是个坏蛋：诡异的笑容，阴险的语调，全身上下那些俗套的轻佻表现，无不告诉观众“这就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渣”。这样真的好吗？威权社会的黑暗，不是因为这个社会里的人都是人渣，而是因为文化传统及由此产生的体制。而本片的表现，给人感受就是：那里的黑暗完全因为有几个管理者是人渣。假如能够给奇科一个复杂的人设——既有同情逃苏者的柔软，又有忠于职守的坚硬，我相信效果一定更佳。

所以这部片子表面上选取了一个本该深刻的话题，最后效果却是肤浅得惊人。这纯粹是一部俗套的越狱剧。

最后吐槽一下那首著名的《Say you say me》的运用。这么好听的旋律，就只能在最后出字幕的时候响起？大概导演觉得前面的都是越狱戏，没有配得上这首抒情歌曲的场景吧。假如能够像我主张的那样，用闪回画面交代各自出逃原因，这曲子的出场机会是不是就多起来了？唉，可惜了。

Humans are all Yahoos，and Yahoos they will remain.

斯威夫特留下这句话已经有几百年了，然而时至今日，人类依然在为了敲鸡蛋的方向自相残杀。好不容易消灭了法西斯，又开始冷战。冷战结束了，又开始相互扯皮，反正怎么都没完。大人物一挥手，就让民众恨那些他们没必要恨的，爱那些不值得他们爱的。苦海无边，解脱谈何容易？

在这种背景下，每一个清醒理智的人都难能可贵。尼古拉为了艺术的自由远走他乡，即使他并非不爱国，依然被扣上了“叛徒”的帽子。雷蒙德为了反抗种族歧视背井离乡，哪怕做了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然而在老大哥眼里，个人的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他所用。为了让尼古拉服软，什么金钱豪宅都能送上，当然也包括摄像头。但即便是笼中的困兽，也有自己的意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片中的舞蹈如出逃的天鹅一般，闪耀着一种脆弱却坚定的美。

再来谈谈什么是patriotic。尼古拉表示，我是俄国人，但不是苏联人。在当下的大环境中，这句话非常政治不正确，但结合时代背景，我们来好好看看这句话中蕴藏的深意。尼古拉为什么会逃？是生活不好吗？是不受人尊敬吗？都不是，是因为他并不认同某些主流价值观，而这种异见又不为当时的社会所容，作为一个精神境界极为纯粹的艺术家，尼古拉的眼中也同样容不下沙子，就只能选择逃亡。当他再一次踏上故土，在空荡的剧院中翩翩起舞，热泪盈眶，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爱的理想国。如果爱国者的定义被某些人掌控，并用这把枪攻击所有的反对者，就会造成一场灾难。从敲鸡蛋的方向来党同伐异确实非常荒诞可笑，然而各种战争的开战理由就比这个高级吗？

出逃的天鹅最终重获自由，然而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依然遥遥无期。不过，就像白夜终将结束，只要人类还能折腾，应该总会看到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