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贴以“低调、神秘”评价的章明,通常被归入中国“第六代”导演群体中的一员,但究其拍片经历与独特的影像气质,其实并不能简单地按照成名和活跃的时期来归属。大部分影迷初识其作品,是从1996年的《巫山云雨》开始的,颇有诱惑力的海报与影片介绍,或许会被误认为香艳刺激之作,而真正能堕入其中并为之沉醉的观众显然不多——压抑的基调、略显生硬的表演、跳跃的叙事、晃动的手持长镜头,对观众的观影口味无疑有一定挑战性。事实上,从《巫山云雨》肇始,章明几乎所有的作品外象无一不具有如上特征,虽有内容题材的变化与结构的微调,一以贯之的美学特点与作者标识元素具有高度辨识度,从作者论的创作周期绵延与核心观点的保留贯穿来讲,章明绝对是中国影坛不可缺少的导演。
今年推出的新作《冥王星时刻》是章明从影廿余年以来首次亮相大银幕,并入选第7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无论是对导演个人的创作生涯前景规划,还是对内地小众独立文艺片的生存环境来说,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通常,一部电影最先让吸睛的外观因素是其故事情节,而在章明的电影中,故事的轮廓往往简化为线条大纲,即使在梗概中能窥见戏剧化的事件,但最终都止步、稀释于影像之中。《冥王星时刻》从情节的角度看,基本可算“其实并没有什么故事”,而是以接近公路片的范式,将场景置入神农架林区,依旧是以往重庆、湖北、四川交界处的地缘风貌设定。艺术片导演王准带领着制片人丁宏敏、演员白金铂和摄影度春,前往深山采风,主要目的是采集当地丧歌《黑暗传》的素材,由当地向导老罗陪同。途中除了遇到几个山民、几间废弃的屋子,几乎波澜不惊,直至后三分之一处寄居一村民家中,视角逐渐移向一个名叫春苔的寡妇,在万千暗潮涌动中,四人走出山林,望见山下灯火闪耀,外观表象虽未发生变化,内心却已“轻舟已过万重山”。
影片采用章明惯用的两段式结构,这种结构在2006年《结果》中就已经运用纯熟——前后互映,细节对应严实,结尾富有意味,而且可能是与洪尚秀最靠近的一次——如果我们在看完《这时对那时错》后回望更有此感。更让人玩味的是,宾馆房间内电视机里放映的正是《结果》,与自己过往作品的互文,是更为宏观的“回溯”与勾连;而微观的“回溯”则是在一部作品的内部,貌似略显割裂的两段在内里的潜伏和呼应。开篇的上海拍戏段落,篇幅短,交代浅,隐约可知王准的身份和困境,从后面大体量的山林段落提及的只言片语可推知,两段的时间设置并不顺位。
爱因斯坦少年时读《纯粹物理批判》后,写了这么一段深刻的读后感:“时间是一切现象之先验的形式条件。相反,空间只是外部现象之先验的形式条件。一切表象,不论它们有无外界事物作为客观对象,都是心的决断,是属于我们的内在状态,必定受到内在感觉或直觉的形式条件,即时间的制约。”因此,失重的两段式视为正向、逆向结构都可以,或者索性视之为导演在创作困境的一个梦亦无不可。这种模糊时间的手法也契合片名「冥王星时刻」——间于黑暗和光明之间的那个时刻,晨昏晦明之际,天地混沌之时,如黄昏(葬礼桥段)或凌晨(登山顶鸟瞰的结尾),都在文本的形式和内核上达成了高度统一。
影片追寻的核心《黑暗传》是全片的戏眼,初次潜入言谈间便有一种神秘古远之味,祖辈口口相传的口头文化,在时光的沥炼下,焕发出绵长的生命力,蕴藉着东方山林民俗传说的神秘气氛,且被包裹上某种惊悚的外衣——无故唱起《黑暗传》之人将遭遇悲惨下场。因此采风组孜孜以求的亲耳聆听并不易得,须得等待生活中自然死亡的到来,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时机亦是某种「冥王星时刻」。如果说前半段一直处于梦幻浮云般游荡(包括成为麦高芬功能的《黑暗传》本身),那么后半程将此意念坐实落定,不仅知晓其具体内容,更将情感爆发点锁定于春苔。
《黑暗歌》揭示的宇宙大爆炸前的混沌,从天地鸿蒙、人类蒙昧之时唱起,悠悠诉说人类简史,言辞古朴深远,曲风悲怆凝重,回旋在葬礼上空,深重得如岩石般亘古不变。它是人类回望的深渊,是自照的镜子,是穿透角色肉身的灵魂凝视,藉由这首神秘的古谣,人们在黑暗中籍籍无名、寂寂彷徨地摸索,最终抵达不无微光的应许之地。这就是章明东方式的自省之道,与阿彼察邦的热带丛林迥异的是,他无意于描摹实体状的轮回异生(野人仅仅灵光一现于言谈间),也规避独立艺术片常见的密林超现实事件,他将囿于创作困境的意识流动投射于外部世界的呈现与重组。
因此,是否可以这样总结:在冥王星时刻的半明半昧里,恰是每个人不可言明心事的映照,从入山时的混沌迷茫,到下山时的混沌初开,每个人都经历了一场自我的洗礼。四人采风组的网状关系结构之交错,也颇有几分洪尚秀味道。中年组是男导演王准和女制片丁宏敏,两人无论在日常中还是工作上都相互扶持;青年组有男演员白金铂和女摄影度春,作为同龄人共享某些时刻和心得;其他的交叉有:导演与摄影的精神交流,演员对导演的仰慕与支持,演员对制片的怜惜与帮助,摄影与制片作为同性共居一屋的互动。这些交叉的关系架构,编织成暧昧又疏离的人际网络,在两两互动、多人互动中,都包含有试探、犹疑的味道,也使彼此的关系程度处于「冥王星时刻」,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曾一度接近,然而最终仍沟壑重重。在人与人情感的出发点之间,他们既梳理了自身的惶惑,也在空间布局上寻到适切的落脚点,镜头在他们之间的调度显示出人物关系和叙事推进的层次。而接近于“旁观者”身份的老罗更增加了互动的丰富性(他的偷窥视点颇有解读空间),人物关系的串联如水波涟漪,荡漾起无限可能,其产生的角力于是便拥有了戏剧性。
后半程视点发生默默转移,以春苔汩汩流淌的情欲漫溢画面,鲜活蓬勃的欲望在山岚缭绕的氤氲中漂浮,在迎合自然规律的死亡时分滋生,在生死界限的探触中鲜明,手持跟拍让人想起《郎在对门唱山歌》开场令人惊艳的长镜头和场面调度,一切都深具章明式的标识性创作元素。曾美慧孜不动声色而写满欲望的表演获得好评无数,眼角的风情万分克制,但只消眼波一流转,渴爱的神色便如同那打翻的水漫地四溢;小心翼翼地远远望上一眼,身影恰似已盼望千年,凌乱的发梢,微醺的脸庞,轻舔一下嘴唇,各种微妙的心理戏呼之欲出。她的出现标志着「冥王星时刻」的结束,与度春下山寻找「灵山」的幻灭一般,在长夜告罄的时分,又将迎来一个漂浮无依的日子。
直至看完本片最后一个镜头,或许我们还同片中角色一样,仍处于虚浮的梦幻状态——不知所云,不无所得。不惟是山地场景笼盖着树林的氤氲之气,整部影片都覆盖着一层朦胧、蒙昧的梦幻感。度春短暂离开采风组遇到的“止语”人群,偶然落下的雨,随时发生的打盹,以及镜头跳切出的超验性,部分是剧本事先的规划,部分是剪辑所致,还有部分是即兴灵感,但殊途同归,在阴差阳错间造就了语境的多义性,于是我们在影院里目睹了一个平日难得一见的诗意灵性天地。
导演王准前往著名演员高丽的拍摄现场探班,尽管与高丽已经分居,但王准仍希望高丽尽快确认为自己新片拍摄的档期,高丽却反过来讽刺王准剧本遥遥无期。
带着现实的压力,王准结伴丁宏敏、白金铂和度春一行四人,来到湖北深山采风,为拍摄一部关于当地丧歌《黑暗传》的剧情电影做前期的勘景和素材搜集。丁宏敏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她带着年轻的男演员白金铂随行。度春是电影学院大三的学生,也是王准的粉丝。
尽管有当地向导老罗带队,四人却仍在深山中迷路。行住的艰难,使四人的心理备受煎熬,亲疏关系发生了变化,致使他们渐渐模糊了此行的目的。山林中的遭遇,与上海都市的现实犹如梦幻般的呼应,王准内心的黑暗和茫然也显露无遗。他们在暴风雨中偶遇质朴的山民、执着的村妇春苔,并终于聆听到年迈歌师在葬礼上夜唱丧歌《黑暗传》。第二天,王准在凌晨的山谷醒来,这似乎是他一直在追寻的光明。
这是《冥王星时刻》的剧情简介。阅读了这则简介之后,我察觉到之前对影片的理解与导演意图的一处出入。诚然,影评应当一直秉持作者在文本中不具有权力的解释学原则,但实际上正是在这则简介的启发下,我察觉到了自己所产生的另一种理解。
这则出入是这样的:先前我认为影片是一个倒叙的结构,即开头上海的情节在时间上是最后发生的,王准对着高丽剧组的导演重复了山民的话,而这一结构产生了感发的动人效果。但实际上从导演出发来看的话,整个影片是一个插叙的结构,即上海的剧情引发了之后入山采风的剧情,而最后发生的“在凌晨的山谷醒来”的情节,则出现在上海之后、影片的片名处。此外,王准对剧组导演说的那番话,则与后文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环形叙事。
诚然,这里应当有一种对叙事同时产生两种理解的双重性;但当第二种理解产生的时候,影片的兴味无疑与仅有第一种时大为不同。首先就是,都市与山林之间的联系骤然成为影片一个十分重要的客体。尽管上海与山里的剧情长度不成正比,但还是形成了重大的对等关系——两个相对松脱的环境之间产生了奇妙的换喻,被联通在一起,山中世界之作为“身处都市中的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的意味更加浓重。当我们将山中发生的一切返照于城市的时候,就会不断地找到新的趣味:山中氤氲着潮湿的空气,城市更为干燥;度春的身体在不断地流血,但如果我们想象她身处城市的话,她显然能够立刻治疗它;丁制片的水喝完,向小白要水喝,而城市中的她只会喝自己的水;春苔用手接住从木地板上漏下的水,而城市的地板会阻隔这样的水流。对比城市,山中变成了一个更加黏稠氤氲的世界,但是当我们意识到二者之间并不是对比、而是互相联通的关系的时候,我们立刻发现当山中一切返照城市之时,并非描绘出城市疏离的心理空间,而是城市以它原本的隐秘而显现出种种暧昧。
其次,从人物的角度来看,影片的主人公是在章明影片中屡次出现的“来到自然中的城市人”(《秘语十七小时》,《结果》也有),但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隐含了城市的概念(高丽-王准转化为剧组-山人。城市甚至不是作为“前史”,王准超越时间的台词破除了这种先后次序)。高丽与春苔这两个人物在这个意义下就展现出独特的意趣,她们一个跟山中世界无关,一个跟城市世界无关,分别显得特别物理/特别心理,而此刻我们发觉这种僵硬的界限消失了,城市里的导演不是一个卢瑟,山里的他也不是一个意淫者,困境是整体的。
因此,我们是否应当在此刻惊觉,这是章明导演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都市(urbaine),而非小镇(village)或城邑(ville)电影?
几乎不会有观众在看完《冥王星时刻》之后不联想到费里尼留名影史的杰作《八部半》,后者呈现正是一位导演在陷入创作困境后躲在疗养院的生活经历,这与《冥王星时刻》中的导演王准带领他的创作团队踏上西南的采风之旅相似。
因此将《八部半》中发挥到极致的梦境手法加诸给《冥王星时刻》,似乎合情合理。再加上电影中确实出现不少睡觉的画面:野外露营醒来、宾馆过夜,小白在河边午睡,老罗在昏沉火光中不断醒来睡去……呈现梦境的理由更显充分。
也确实,整部《冥王星时刻》拍得如此富于诗意、如此梦幻,恍若将人抛入了不寻常的梦境或幻觉中,辨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甚至除了开头上海的片段余下的整部电影都可以看成是梦境,至少那些入睡画面是吧,但果真是如此吗?
电影呈现梦境的手法往往是这样的:通过闪回在角色入睡的当下切入梦境,或在角色突然醒转当下从梦境切回现实。角色处于睡眠状态的镜头于是成为电影从现实切换到梦境的标志性镜头,且看《冥王星时刻》中直接呈现睡眠的镜头。
无论是小白在河边陷入的短暂午休,还是老罗在昏沉火光边间歇瞌睡,都不能在称为完整意义上的睡眠。因而,也就不可能发生梦境。梦境发生在深度睡眠之后,此时意识作用不断减弱,潜意识得以活跃到意识表层,从而产生梦境。
这对于小白和老罗来说都不可能发生,因为他们处在浅层的睡眠状态。此时意识的强力并没有完全止息,仍然压抑着潜意识。但此时的意识又不似清醒状态时那般活跃,因而潜意识得以在某种程度上逃脱意识的监控,跃升至意识表层。
因此,《冥王星时刻》中的瞌睡并不能引出一种梦境,它顶多形成一种幻觉,后者借助于感知滑动在意识和潜意识之间。不是完全的清醒,也非彻底沉睡,介于两者之间;不是完全的意识状态,也非彻底的强意识状态,介于两者之间。
这也是为何我觉得即便《冥王星时刻》有不少可以更好的地方,它仍然显得弥足珍贵。原因就在这里:它成功地探索到一种介于意识与潜意识之间的感知状态,从而将影像引至一种神秘的、暗流涌动的、散发真正诗意的情欲萌动状态。
作为中国大陆“第六代”导演的代表人物之一,章明一直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他的作品和他的为人一样,神秘、低调,在这个高速发展的电影市场和不断膨胀的产业面前,他的存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又是那么地不可或缺。
暌违五年,章明带着他的新片《冥王星时刻》(2018)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中来。此前,影片入围了今年戛纳电影节的“导演双周”单元,并宣布定档今年的12月7日。很难想象,这个早已在世界范围内收获了无数赞誉和肯定的作者导演,《冥王星时刻》竟是他在国内首部大范围公映的作品,而这距离他拍出长片处女作《巫山云雨》(1996),已经过去了22年。
这种局面或多或少地展现出艺术片作者在面临整个市场时的尴尬处境。事实上,章明导演一直都认为自己的作品具有非常强烈的中国现实意味。相比“第五代”学院派导演热衷的宏大叙事与作品中展现出的历史民族性,“第六代”导演则在有意无意地规避这种特点。在他们的作品中,流露出的是对于当下急剧发展的中国社会中普通百姓以及边缘人群的形象塑造。这种对于现实人物的情感素描,在章明导演的作品中是一以贯之的。他想要知道,在脱离了宏大的政治背景和时代语境的创作约束之后,这些平凡生活中的普通人,他们想的究竟是什么。
观看章明导演的作品,时常让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这种“似曾相识”是来自于导演对于现实的细腻展现,而陌生感其实是建立在这种真实的基础上,建立在导演对于整个社会发展的思考之上的。在导演看来,如果选择人尽皆知的熟悉对象,那么便无法跨越每个独立个体与他人之间的巨大鸿沟。这便是导演在创作中所构思的——在日常生活中寻找陌生感。
当我们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去欣赏《巫山云雨》这部影片,仍然能看出其中闪现的与众不同的时代性和导演在探索影像空间所流露出的先锋意味。这部诞生于20多年前的作品,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误读和忽视——人们或是因为这个极具撩拨挑逗意味的片名、或是DVD盒上那个“欲盖弥彰”的封面进来,却因为“生涩难懂”而感到被欺骗,继而愤然离去。
事实上,这部影片的出现是极具历史意义的,它呈现了一种最为平凡而普通的现实欲望,同时在这种隐而未现的神秘氛围里,展现出了一种“被期望的”情感——正如影片的英文名“In Expectation”,这种“期待”所体现的维度是各方面的。
翻涌湍急的江水、层峦叠嶂的青山、江上轰隆驶过的汽船、还有县城崎岖交汇的小路,在影片中,整个地理环境,不仅作为故事的诞生基础给整部影片带来强烈的空间质感,同时也展现出了多层次的社会结构。县城同时作为过去乡村的发展结果和未来城市的雏形,章明导演打破了传统“城市—乡村”的二元范式,重新构建了县城的话语空间,在这种封闭的空间和文化体系中,不断刻画着改革开放以来,长期被历史、政治、社会等宏大议题所遮蔽的普通人的现实情感。而这种影响,在他的新作《冥王星时刻》中,仍然有所展现。
《巫山云雨》中的情感流露和欲望展现是隐藏在表层之下的波涛暗涌,你很难说得清这种湿漉漉的质感是因为所处的空间环境,还是人与人之间忽远忽近的关系所致。信号员麦强孤零零地生活在三峡峡区的信号台上,陪伴他的是江上汹涌的波浪。“仙客来”旅店的服务员陈青,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在逼仄狭窄的房间里,倒在墙上的影子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烦闷与孤独。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一起意外被卷入在一起,观众们跟随着镜头,去探寻深埋在平静下的人物内心的焦灼和悸动。
更重要的是,镜头掠过的画在建筑上的水位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观众:这一切都即将被长江所淹没。所有诞生在这里的难以名状的心事,都将会被翻滚的江水席卷。环境的暗示无形之中赋予了整个故事巨大的压力,一切似乎都处在“一如往常”和“将要喷薄而出”的边缘,因而它展现出了一种来自原始欲望的呼唤和内心深处的状态。
《巫山云雨》 并不是章明的作品里唯一一次出现巫山这个地方。作为导演的家乡,他对于这个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和情感。因而他在作品中多次将故事背景放到了这里,除了展现小城生活的人生百态,也通过影像勾连起不同作品和不同时空之间的呼应关系。
在导演接下来的两部作品《秘语十七小时》(2001)和《结果》(2006)里,章明进一步放大了这种人际关系难以言说的暧昧和朦胧感,并且糅合进了类型元素,让整个故事在铺陈情感时,不忘悬念的设置。《秘语十七小时》讲述了一群好友来到巫山游玩,一张“爱你到死”的匿名纸条却像一颗小小的烟雾弹搅动了所有人的心事,让真相变得扑朔迷离。所有的戏剧张力和冲突都围绕着这六个人展开,观众们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跟随着导演所营造的氛围,一步步陷入其中,静观其变。暧昧如同漂浮的幽魂,氤氲在潮湿的欲望中,巫山犹在,不见“云雨”。章明运用类型片的思路谱出了一首《巫山云雨》的变奏曲。
到了《结果》,导演将故事的背景搬到了中国的北海。在那里,完全陌生的两男两女因为一个共同的男人相遇相识,而整部影片事实上又几无什么戏剧张力可言。两段看似重复的情节,却因为视角的切换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效果。在这里,章明仍然是按照悬疑片的路子去安排影片的结构,但是却抽离了故事的戏剧性,影片所呈现的是一种形式上的现代感,而非古典叙事的手法。观众们在被赋予了对故事的期待后,到头来却发现所有的谜语都没有答案,这种让观众希望落空的观感,是导演一直以来擅长的“小把戏”。
《结果》还有另外一个片名《怀孕》,很显然后者显得更加直白,却失去了前者带来的文字美感。《秘语十七小时》和《结果》中,都有着导演对于现实和虚幻的对立呈现,同时也继续着导演本人自然神秘主义风格的书写。
在观看这几部影片时,总是能感受到一种冥冥之中的相似性。这种观感是自早期的“巫山三部曲”一直延续至今的,这些跨越二十几年的作品,在影像上达成了一种梦幻般的串连和呼应。明明是不同的时空,却又好像发生着相似的故事。明明是不同的人物,却又像是在写同一个人。
《秘语十七小时》诞生于《巫山云雨》的五年之后,因为《巫山云雨》中极其作者化的表达让他这五年内很难找到投资,之后也一直如此。到了《秘语十七小时》,章明有一个片商和他共同合作,因而他的创作状态是和前作完全不同的。据说在一开始,他拍了一部恐怖惊悚片,但是因为没办法过审,所以不得不大刀阔斧地进行删减,导致看起来整个叙事上似乎缺乏一定的连贯和完整性。但即便是现在,我们仍然能够发现导演在创作时所坚持的那些作者性风格。而《结果》的诞生又是在《秘语十七小时》的五年之后了。
《新娘》(2009)是章明更加独立的一部作品,按照导演的话说,完全是朋友出资,几个人在一起的“即兴之作”,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导演最具批判意味的作品。四个平庸的中年男人,各自承担着生活的不幸,几个人以给丧妻的老齐找女人结婚为由,想制造年轻新娘的“意外死亡”来骗取保险费。相比之前的作品,这部影片在故事性上要丰富许多,纪实的镜头呈现和粗糙的生活质感也让影片变得更有灵气,也更加真实可感。
有趣的是,如此具有张力的故事,在形式上仍然是一种“去戏剧化”的生活流的情节呈现。章明导演在这部影片里注入了他独特的幽默感,这种幽默感并不依赖夸张戏谑的转折和变化,而是根植于现实生活,在经年累月的积累和感受中达到的一种对于人物性格的描摹和塑造。而它的终点是对于丑陋人性的嘲弄和批判,但是观众却很难对人物产生憎恶,剩下的只有无奈和叹惋。
在章明导演从影的这些年里,很多时候都需要依靠和政府或是官方部门合作,拍摄相应的“命题作文”或是主旋律电影,才能筹到自己下一部作品的资金。但即便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约束,导演仍然能在规定和压力之下,找到属于自己的个人表达。《郎在对门唱山歌》(2011)、《她们的名字叫红》(2012)、《9号女神》(2013)等其实就是这样的“命题作文”。
《郎在对门唱山歌》相比之前的作品有着更加高度自觉的语言体系,手持跟拍长镜头充分地展示了古城环境的空间特质,同时也带出了整个故事所具备的年代感。古朴的石板小路、萦绕耳畔的山歌、还有古城人民生活的质朴纯粹,地方特色和文化展现尽收眼底。即便是前后两段稍显割裂的叙事,仍然难以掩盖住这种小城爱情故事的轻巧劲道。在这部片中,导演仍然保留着对于县城青年的遐想与思考,同时通过镜头的跟拍,巧妙地勾勒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县城人际关系网。选择公务员子女还是选择音乐系老师?选择北京的打拼还是选择县城歌剧团的安逸。在理想面前,这些问题更像是一个个填空题困扰着女主角。而正如导演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感情的问题、现实的问题、未来的问题,这些都没有具体的答案。
《她们的名字叫红》,导演再次将背景放到了他的老家巫山,通过一个外国人的视角,讲述了他和两个女孩之间发生的故事,并向观众们展现了他眼中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因为有巫山县人民政府的资金支持,这次的故事显得非常通俗且不乏幽默。仍然是两段式的结构,仍然有对于县城青年的爱恨纠缠,虽然后半段的平行剪辑失去了一丝地理空间的回味感,但西方的思维与东方的土壤相互碰撞闪烁出别样的火花,在人物的失意中又流露出无尽的诗意。
这次的新作《冥王星时刻》从对社会的批判更多地转向导演对自己的批判。影片讲述了年轻导演王准,为了筹备他的新片《黑暗传》,带着他的几位剧组成员来到湖北的深山丛林里勘景采风,在那里虽然有向导的陪同,但他们还是迷了路。他们不知道这部电影能不能拍成,也不知道这趟路的终点在哪里,只有在旅途中经受着身心疲惫的多重考验。兜兜转转,他们将自己内心的迷茫无解和脆弱孤独暴露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在黑暗里面对自己的欲望,在一线光明中寻找生命的答案。
这部影片所要探讨的,仍然是导演一直以来所关注的,人与人之间的欲望纠葛,以及情感的失语和勾连。在片中,剧组里的女学生与导演曾有过一段对话。学生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拍《黑暗传》?”导演答道:“因为我一直处在黑暗中。”学生这时说:“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你的电影。看你的电影,总感觉很孤独。”
章明借角色之口说出了长期以来埋藏在自己心里的感受。正如开头那段都市戏里,男女演员在一起时,房间电视上播放的是章明导演之前的作品《结果》。导演似乎是借王准的视角,反思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对于艺术、人物状态和情感关系的理解。那种散漫的、混沌的、漂泊的思绪,其实是基于人物的心理状态自然发生的欲望情愫。
开放的山林在这里反而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角色身处其中,那种对于接下来旅途的不可知性,人物之间的、人物与自然环境的、人物与自我内心的多方面的冲突,在导演看似漫不经心的镜头下,展现出更为丰富的自然性。
《冥王星时刻》在很多时候和《新娘》形成了一种跨越十年的文本呼应。曾美慧孜所饰演的生活在山区里的寡妇春苔,对来自城里的王准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情愫,而在《新娘》里,老齐从乡下娶回的媳妇名字就叫春苔。片尾的葬礼上,导演王准终于听到了《黑暗传》——这首歌早在《新娘》的结尾时就已经出现了,当老齐和他的三个朋友来到年轻新娘的老家,葬礼上唱的就是这首歌。而且,《冥王星时刻》最开始的名字就是《黑暗传》,导演称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构思了十年,如果我们往前推十年,恰好是《新娘》这部片诞生的时候。这种做法还出现在导演的其他作品里,不同影片之间的相互呼应和回望,构建起一个庞大的梦境时空,彰显了独一无二的章明特质。
影片的结尾处,一群人登上了一个小山丘,看到了遥远处的都市灯火,似乎是给所有人的黑暗处境指出了一条“希望之路”,但是他们能走下去吗?一切仍不得而知。这或许就是导演本人所要追求的——即便当一些概念被具体外化了之后,落脚点仍然是无形的情感传递,正如欲望,正如人性,正如死亡。在他的镜头下,生活可以是无聊的、无序的、无缘的,人物的关系也可以是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暗流涌动的。导演所追求的这种“无解之解”,或许就是他对于很多问题的答案吧。
注:之前在看完《冥王星时刻》后曾写过一篇相关稿子发在“看电影看到死”公众号上,这次做了一些功课,在那篇文章的基础上保留了少量对于本片的观点,并大量丰富了自己对于章明过往作品的解读,扩充成了一篇人物稿,发布于“奇遇电影”。发表有修改,这篇是自己的原稿,现发上豆瓣和大家讨论。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多少年前就听说过一部叫《巫山云雨》的电影,但是其导演章明对我来说却是极其陌生的,不同于多少已经市场化的科长或者是影迷群中把其电影奉为圭臬的娄烨,章明导演视乎一直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一如他的电影,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感。
历尽千辛万苦,这部入围戛纳导演双周的优秀作品和我们见面了。虽然拍片少的可怜,但是能在大银幕上第一次观看章明导演的电影,已经是一种幸福了。
《冥王星时刻》故事发生湖北与重庆接壤的地带,那里有着雨水丰沛的的森林和村落,也连通了我本人的某些儿童记忆。
导演王准带着制片人,摄影,演员来到此地考察,并希望找到用古法演唱的《黑暗传》。
章明导演极其喜欢用雨水这一意象。这种狂热在开头的室内戏中就可见端倪,连电视上播放的影片中都有着下雨的场景。而雨作为营造气氛和代替表意的重要意象,几乎奠定了全篇的基调。流动的水,就像人与人之前流动的情欲,潮湿的泥土,孕育了最性感的情愫。
其中最突出的自然是王学兵饰演的导演王准与曾美慧孜饰演的寡妇春苔相遇的情节。对于春苔来说,王准是一个突然的闯入者,随即进入春苔生活的,还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给王准打过饭,洗过脚后,春苔一个人躺在床上,伸出右手,去接那些从屋顶渗漏的雨水。这幅画面让我想到了克里姆特的名画《娜达厄》。画中,宙斯化作一阵“黄金雨”,与睡梦中的娜达厄交媾。克里姆特通过独具一格的构图与对少女表情的刻画精准的再现了这一神话场景。同样,章明导演通过雨这一意象和曾美慧孜的精彩表演,为我们展现出了这一年度最性感场景(不知道毕赣的《地球的最后夜晚》里有没有更性感的),空气中湿濡的情欲几乎是触手可及的,电影靠视觉打开了我们的其余感官。
而一如《巫山云雨》,章明导演电影中的男女间总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奇妙情感,在各个彼此隔绝的角色间,又似有着万般纠缠。其角色间的疏离在镜头的表现上便是将不同的人物分置在虚化的背景和清晰的前景中,这是一种比安东尼奥尼式边缘构图更加决绝的方式。但是从角色的言语和表情中看来,又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简单刀从演员的视点聚焦中就能展现出来。于是像《巫山云雨》中一样,我们几乎无法解释人物之间关联的产生,却又无法忽视这些神秘关联的存在。这种关联好像离散又收敛的函数,在科学上无法成立,却是我们生活的真理。我曾经不理解《笨鸟》中主人公好友突然摆脱叙事线的离开,后来黄骥导演跟我说“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人会突然消失,再无音讯”。我们似乎永远无法把握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而电影却给了我们阐释这种复杂体验的可能性。
如同《路边野餐》中进入时间混沌的麦荡一样,随着王准一行人进入森林,电影的叙事空间就已经与外界剥离,其中的发生的事件如梦幻般展开。你无法分辨角色间言语是尴尬的对话还是意有所指的神秘讯号,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在此时若隐若现的交汇。在山中小屋中,王准与乡民说到自己与妻子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又哑然失笑,说是编造的笑话而已。而度春告诉王准,自己的肚子疼并不是因为例假,而是因为自己已经怀孕。失去了判断能力的观众,只能靠着本能和角色们一起找寻。最后,王准找到了一场唱着《黑暗传》的葬礼,故事突然到了结尾,镜头从山下向下看去,城市灯火闪耀,车水马龙的声音就在耳边。
电影结束,我只找到了孤独。
章明很诚实,他把自己的创作焦虑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王学兵来到高丽所在的片场,也向她之言自己到现在新片仍然没有灵感。紧接着王准与制片进入丛林寻找灵感,关于一部元电影——拍电影的电影,我们总会将这部影片背后的导演代入进去,导演所讲几乎就是讲他自己,这部片同样不例外。
王准在县政府的支持下寻找灵感,正如章明本人的经历一样:《巫山云雨》被禁之后
(其实并没有被禁:章明说:“广电总局从来不禁片,他们只是让你修改,或说不适宜宣传等等。《巫山云雨》起初送审时没有通过,后来改了就通过了,就在1995年,但是‘不适宜宣传’。没有宣传人家怎么做发行啊,所以就这样拖下来了。”)
章明备受打击,但是也并没有放弃导演这个职业,在为CCTV6和县政府拍摄类似宣传片的电视电影,而这些电影质量参差不齐,不过章明在极大的局限之下依然在进行着自己的作者表达:《秘语十七小时》在被疯狂阉割之后从恐怖题材硬是依然在表达都市、乡村、男性、女性之间的猜忌与疏离,《郎在对门唱山歌》手持拍摄、长镜头调度、新旧小城对比以及关于这个一座城两种风貌对于女主在两位男主角之间的徘徊的呈现并且引发的关于权力的反思,《晚安,重庆》对于城市空间的塑造和爱的表达障碍都展现出一位可能是第六代最优秀导演之一的人在极端扭曲的创作环境中极力挣扎的艰苦。
而我们也可以从影片中看到章明的困窘局面:第三幕来到神农架的一个山村,制片、摄像、演员都在极力讨好潜在的赞助团和权力中心的人物:村长、书记、老罗等人,同时面对着老罗的颐指气使:或许是拍到了在杀猪、或许是拍到了书记的画面就被勒令删除,同样还有资金的局限,全靠自己和制片人垫付分摊费用,多方面因素的结合已经可以看出王准的不易,更是章明的不易。
随着剧情的展开可以了解到王准此行的目的是《黑暗传》,王准想从《黑暗传》中找到灵感。一个细节在于看过《黑暗传》的人最后都失明了,影片突然被赋予了神秘的色彩。:“真正的”《黑暗传》既是本片的核心线索:一行人正是为了寻找真正的黑暗传踏上旅程又是成为王准想要拍摄的影片的指涉。影片中段在篝火处一位老人歌唱的《黑暗传》同样也是《黑暗传》,《黑暗传》有很多版本,就像一个导演的灵感,总是天马行空挥洒随性的,但是真正的《黑暗传》在王准心中只有那个唱在葬礼上的、关于死亡的《黑暗传》,真正的《黑暗传》从影片中的“灵感”升级成为真正想要表达的关于死亡的电影的代称了那么王准就上升成为跳出影片的章明的作者意识的表达。或者说这一行人都是章明作者意识的指代。
再说一行人的关系,制片、摄像、演员、导演、老罗之间的关系一如章明几乎所有的影片一样,与其说是洪尚秀式的“尴尬、男女关系”倒不如说是描绘的安东尼奥尼式的疏离(然而趋势确实是越来越洪尚秀而不是越来越安东尼奥尼或者越来越章明实在是令人惋惜),在旅途中我们观察到这五人之间的奇妙关系,首先是王准、摄像、演员之间存在的隐约的三角关系,摄像对于导演这个成熟男性的崇拜、演员对于同龄女性的欲望都在各种各样的眼神中建构,并且还有演员打小卡片电话叫30-40岁女人的一段,小年轻对于熟女的迷恋,制片与年轻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在影片中比她与王准的关系更亲密、互动更频繁,简单的勾勒出了年轻男性的恋母情结,同时在我看来,本片也有呈现出年轻阶段的男性对所有美丽、诱人女性的欲望到中年男性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与自己同年龄段女性的疏远与对年轻女性的爱慕(这种爱慕更是对于年轻和女性的渴望)这样的一种变化,可以说章明对于男性的解剖是锋利的、自省的(甚至包括关于三四十岁女性与妓女的一句话在间离效果的影响下带来的是自省)。女性之间则只是呈现出一些猜忌与提防,不过只是浮皮潦草的轻微一点,我觉得也非章明导演擅长的,影片更多呈现的是这种多角的关系网而非两个单独个体的联系。同样还有老罗,这位年老的男性,权力、智慧、阅历达到了顶峰,但已经是真正的力有未逮(很简单一个小便无力的段落就已经点出),即使这样这个老男人对于任何年龄段女性的欲望又完全恢复,在一路中老罗的各种眼神都有所暗示,在森林这样的完全去政治、文化的环境中男人、女人、人最本质的一面被完完全全的展现。
剧情的中段,一个野人的元素出现,神农架一直有野人传说,真正的现实在此刻介入电影,再结合《黑暗传》的传说,影片在神秘主义与现实之间浮动,而在守林人的木屋一段似乎真的偶遇了野人,再结合前段那个“母野人”的喜剧桥段,不禁想到野人的孤独,而这个野人似乎就是那个永远跟随者主角一行人的摄影机,手提摄影的轻微晃动更像是在模仿野人行走时的目光,而经常有贴背的视角更像是尾随的目光,同时野人孤独的特质令它更加会将目光投入在一个孤独的人身上,我们甚至可以发现经常在近景处对话的两个人是虚焦的,摄影机经常越过这两人,将凝视的目光投向与视线平齐的那个没人搭理的人身上,影片同时展现出“孤独”的特质,而这种孤独不是单纯地“一个人”的状态,而是周围的人有相互联系,而仅有一人孑然一身的状态。
与曾美慧孜扮演的寡妇交互的一段,全片在此处投射下本片的刺点。刺点是人为设置的一种断裂,具有巨大的解读空间。首先是断裂,本片视角曾经一度转向寡妇,脱离剧组一行人,这种视角的断裂便是刺点的证明。首先最出彩的自然是一场楼上楼下的洗脚情欲场面,欲望被完全具象化,一盆洒出的洗脚水也是证明王准内心的躁动,同时又顺着地板缝隙渗出(这其中对于女性反应的表意无须我赘言),而曾美慧孜丰满、充满肉欲的红色身影既是熟透的果实又是待嫁的少女,羞怯也充满需求,演的实在是太好,再返回影片之前与寡妇的映照,粗重的喘息不仅是登山时的劳累,更多的在我看来是呈现了在一个复杂男女关系之下的各方情欲的表达,再说回曾美慧孜,不仅是王准的欲望发泄所在,也是摄像、制片的中间态呈现,在这个人身上集合了所有人的欲望(公公的拍桌子或许就是老罗的欲望吧),这自然是刺点。丛林的潮湿、闷热在曾美慧孜身上投射出的是一层浅浅的汗水、再结合昏黄的灯光反光,整个人确实能够展现出全片的欲望。
此外,我们将王准提升为作者意识的象征,那我们也可以讲寡妇提升到作者意识层面的表达,是作者意识表达的欲望,这就可能是章明追寻的表达欲望,然而王准的目光还停留在了对于死亡的思考之上,他陷入了内心中对于“真正的《黑暗传》”的执着,然而他没有发现那个在角落偷偷凝视着他的真正可以表达的欲望。
最终,一行人离开丛林,然而他们带走了什么?联想到守林人木屋中的对话我们突然意识到本片是倒叙结构,第一幕的与妻子的会面在时间序列上的结果,悲哀的是王准并没有摆脱创作焦虑,他依然对于自己的影片一筹莫展,他在丛林中到底取到了什么素材?关于死亡的《黑暗传》、孤独、野人、权力还是回到重庆讲述他的巫山?王准什么也没看到,反而是野人看到了他,寡妇凝视着他,在他走马观花的这段旅程中他与真正重要的擦肩而过。
我想章明不仅表达了男女、疏离、创作焦虑等内容,更重要的是他表达了他对于灵感擦肩而过然而一无所知的畏惧,这是元电影的自省性质,更是章明的自省。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学院派的拿腔拿调,很希望主角说人话。
王导演是孤独的,他有才华,可是没人懂他。度春是孤独的,她怀孕了,孩子的爸爸却一无所知。小白是孤独的,他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没有人在意他的意见。春苔是孤独的,她被“囚禁”在大山,和外界隔着一条鸿沟。正如冥王星也是孤独的,它是太阳系最外围的一颗行星,曾经还被踢出九大行星的大家庭。有人说,我们的一生会遇到过8263563人,会打招呼的是39778人,会和3619人熟悉,会和275人亲近,但最终,都会失散在人海。曾经我们相亲相爱,如今我们天各一方;曾经我们情同手足,如今我们形同陌路;曾经我们相见恨晚,如今我们有缘无分。
尬且自恋。
是一部有趣的电影,不断行进中的身后跟拍,几次溘然梦醒,大叫有野人,甚至是天黑落雷雨,滚烫而来的情欲。导演不断撩拨观众的好奇心,你以为有故事发生,至少,总要发生点什么吧,结果在那趟采风之旅中,什么都没有发生。甘当后援、言语较量、心如死灰的女性角色,似乎构成了许多种电影观众。可是,那些过于书面文绉的感慨,却不能为电影要探讨的话题背书呀。刘丹和曾美慧孜身上,各有死火山与活火山🌋一般的情欲,很棒的女演员。然而,名为《黑暗传》的丧歌,包括那个洞穴,又让人联想到需要共情的四个春天。想穿过那些生命的黑夜,可不是简单操练,推衍几盘就行的呀。
传言需要失明才能应验,生命需要止语才能行走,道路需要涉水才能趟过,丧歌需要死亡才能演奏。据说往生的人若没有渡河,就会变成野人在丛林里出没。我们追寻一场死亡,等待一场大水,饮酒传递爱意,接水抚慰情欲。眼冒绿光,化身野人,燃起星火,在每个幽寂而孤独的时刻,我离地球很远,离冥王星很近。
年度最作者电影的国片。稳定风格、独有笔触、自我指涉,三部曲之一,多年积蓄的阶段性呈现。双重感知落下来,是艰难不堪现实世界与孤独迷茫精神之旅的交叠。噩梦之后,重回巫山,源泉还是黑暗之心?未完成的人物结构、不断移转的关注、微妙而强烈的情欲、丢失的闲笔、太日常的神秘和被包裹的私人情绪。
人物关系之微妙与暧昧恰如冥王星的地位一样尴尬,制片人拉的电影赞助和导演的剧本灵感就像乡政府的车一样永不到达。然而最让人意想不到和念念不忘的却是密林深处一个思春的小寡妇,伸手接你的洗脚水,和脸上泛起的一抹红,便让人无耻的硬了。曾美慧孜,看名字以为是个日本人,演得很性感,下次重拍《水浒传》,潘金莲的角色就是她了。
一个以机会主义为思想方针的知识分子剧组,闯入了一片以实用主义为行动纲领的乡野原始森林。初始的困惑在人物之间如接力棒般传递,带着无目的的试探,又如电筒一般忽明忽暗。直到点了烟淋了雨,像是一脚踏空坠入虫洞,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待再次回到现实社会,一切都混沌了,界限模糊了,黑白颠倒了。镜头内的人物出现了消失了,镜头外的声响减弱了放大了。王学兵饰演的导演从头至尾都搞不清楚想拍什么,也许一部电影中、一段关系中,我们最终看到的,其实根本不是导演、不是对方想让我们看到的。2018年快结束了,第一部华语五星我给《冥王星时刻》。
戛纳最差,之一,矫情的快尬死我了。
丁制片开玩笑地说,三四十岁的我们有,二十岁的我们也有。可究竟什么样的才是男人想要的?越往山中走,他就越迷茫,却在这山林深处遇见情欲的激荡,粗粝且撩人。曾美慧孜即是肉欲的化身,袒露的胸脯,泛红的脸颊,无法克制的喘息,伴随着总是汗涔涔的呼吸,她是那一抹无法名状的渴望。
导演说打翻水盆是意外 后面曾美慧孜在楼下接水的片段是即兴的表演 这姑娘太厉害了
前半部分公路片部分看得有些困顿,但后半截真是精彩,女二号甚至比女一号更出彩。也有牛逼的长镜头以及山林野人的传说,村落很是迷人。建议精力充沛之时观看,不然容易撑不到后面。
上海这么偏远的地方,没去过
为什么在《秘语十七小时》中微妙的关系描绘和《郎在对门唱山歌》中的跟随长镜在此完全失效了呢?我觉得其一,人物的活动范围没有边界。章明的人物关系展开比较接近于荒诞派戏剧,为了让人物充分对撞,必定要设定一个边界,如《巫山云雨》中的瞭望站,《秘语》中的峡谷。其二,景深调度与视点镜头过分强调“观察”,而失却了在同一场景中发展多人关系的可能性,即无法通过某人物的视点去嘲讽他人,嘲讽是属于导演的。视点转换也过于频繁。其三,麦高芬《黑暗传》过于模糊,它可以是葬礼真唱,也可以是请人演唱,甚至还有很多变体。所以最后《黑暗传》出现的时候只是背景音乐和字幕而已,因为它的场面无法唤起回归感。纵向运动是一个阳性的运动,所以当后段镜头行进时,丁的角色几乎消失了。最后一镜纵向镜头借王的视角转侧向,最后停住,或许是变化的开始
平遥电影展 睡足一个钟…求求各位文艺片导演了,别再拍深山老林里的农村的奇怪的仪式了,把你自己感动哭的那些哲学思辩,我们压根没兴趣,更不要让演员用台词的形式说出来………拜托了
导演双周看了首映,印象最深的是电影里的女性角色各自极致。为男导演挡酒处理事物的女制片,年轻有思想可以与男导演交流的女摄影,肉体饱满且仰望男导演的村妇,分别像是男性向往的母性,青春与欲念。每一个都被男人需要着,却又都残缺着。
明白赛人说的“性感”是什么意思了,整部电影有一种浮动的情欲,这种情欲与暴雨与泥泞与曲折的山路进行相互作用,在影像和现实空间中肆意弥散。这是《冥王星时刻》的神秘之处,完全区别于新导演们的伪阿彼察邦风格。内核及男女尬聊的形式相当洪尚秀,但绝无半点模仿或致敬的痕迹。章明完全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又很聪明地(无可避免地)给人物赋予剧组勘景的任务,艺术工作者之间的哲学交流变得顺理成章。当我以为它要变成一部无聊的消耗体力和精力的“登山电影”时,曾美慧孜出场了。空气中欲望的浓度在那一刻达到峰值,她的服装、动作乃至呼吸里都是戏。伸手接水是最高级的情色段落,而这居然是现场即兴发挥的。曾小姐拿影后是迟早的事,她塑造的女性形象是比春夏更强大、更鲜活、更有包容性的存在。只几个镜头就让观众确信她已经融化在角色里。
曾美慧孜可以用后背演戏
【C-】在试图表达之前,麻烦先说人话。当人物傻站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编剧痕迹明显的台词时,那就什么观感都被破坏了。关于一个进入创作瓶颈,但还是要假装自己还有创作能力的导演的故事,看完后却发现,这就导演本人。王准看不到观众看不到的东西,章明也未必看见。《冥王星时刻》就和那首《黑暗传》一样无趣。
“也许拍着拍着就有灵感了。你这话听着让人感动”!一个导演把一个导演拍电影采风的过程拍成了电影,于是就有了这部《冥王星时刻》。现实与梦幻的交织,有诗意但不丰富,更多的还是神秘,复杂的人物关系,抖机灵一般让人会心一笑的台词,道出了电影拍摄中的诸多无奈,也指向了人生的思考。最喜欢夜宿小村寡妇家那一段,拍出了双方的暧昧与克制的精髓,捧水而睡,熄灭心中情欲的火。最后,但凡叫老罗的家伙,都挺可爱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