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获得2010年戛纳影展金棕榈最佳影片奖,是泰国电影史上首次获得此奖项的作品,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塔古因此被誉为新一代的电影大师。然而却没有多少人敢说自己看懂了这部作品,甚至是戛纳影展的评审们和导演本人。
这么说并不代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的获奖是个意外或错误,事实上,这部作品打破电影惯常的叙事模式,也打破人们对“生命”既有的理解框架,模糊之间,建立了一种对电影追求、对生命审视更为宽广的视角。
由于对电影数位化后的摄影与制作方式有所感慨,导演阿彼察邦以传统摄影机和16厘米胶卷来拍摄《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手法上也大量运用传统的拍摄技巧,长镜头、滤镜、蒙太奇剪辑、单格画面、空镜头、画外音、加强环境音的声轨处理。这种回归传统的摄制方式,与影片本身的主题--对生命、对电影的再省思,共同碰撞出神秘的氛围与效果。
■《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采用非线性的叙事方式,讲述罹患严重肾脏疾病的波米叔叔在生命尽头的一段故事,全片分为六个部分:归乡、回归、记忆、告别、死亡和葬礼。
归乡
波米叔叔原是一个事业成功的农场主人,但在迟暮之年肾功能衰竭,他毅然决定离开医院,在小姨子阿珍和侄子阿东的陪同下,回到森林边上的果园度过最后的日子,并让一个来自老挝的非法劳工阿嘉为他进行简单的洗肾操作。
回归
在回到果园的当天晚上,波米叔叔与小姨子及侄子一同在露台上用晚餐,结果波米叔叔那个去世已经19年的妻子和失踪超过13年的儿子陆续现身。波米叔叔的妻子以鬼魂的姿态出现,他儿子则是以全身覆满黑色长毛的猴灵之姿出现。三人对这个“异类”的出现虽然感到惊讶,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大家共聚一堂聊起昔日的生活,波米叔叔还拿出自己照的照片给妻子和儿子观看。
记忆
波米叔叔打算在自己过世之后,将果园交给小姨子打理,妻子的这位妹妹与丈夫早已分开,膝下只有两个迟早要出嫁的女儿,波米叔叔希望小姨子在自己身后能搬来果园,生活上才有所依靠。
波米叔叔的果园位在泰国北边,与老挝相邻,两个国家以及中国共产党多年前在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事,但往事已矣,尽管波米叔叔自己也参加过那场战事,却丝毫不在意雇用来自老挝的非法移民。
波米叔叔带着小姨子参观自己的果园,他与果园上的工人们开玩笑,还拿所养蜜蜂自酿的蜂蜜给小姨子吃。小姨子摘了果树上的果子吃,还分食给园子里的狗儿。这是一个自给自足、一派祥和的果园,植物、动物、昆虫、本地人和异乡人都在此安居。
在宁静之中,一段记忆蓦然浮现,那是一个古代公主的故事。这位公主身份高贵、拥有世间令人称羡的一切,然而却生着一副极为丑陋的相貌。在众人的护驾下,公主来到一汪池塘边。她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伤感不已、悲从中来。突然间,池中倒影幻化成一张天仙般的美女。原来是池中的一直鲶鱼感受到公主的悲伤,为她变化了倒影。鲶鱼告诉公主,他觉得公主本身美丽非凡,不明白她何以反而执着于池中的幻影。公主一步步地走进池水当中,一一卸下身上的金银装饰,请求鲶鱼赐给自己美貌及爱情。于是在这池水中,公主与鲶鱼进行了交合。
告别
波米叔叔躺在床上实行简易的洗肾操作,但这次是他那早已过世的妻子为他进行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波米叔叔心生感慨,他紧紧抱着妻子,述说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还说希望死后能与妻子在天堂相会。然而妻子却告诉他,所谓的天堂,其实是过誉了,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在死后将变为鬼魂,而鬼魂则是受到生者所吸引。
死亡
波米叔叔叫来小姨子,将身后事物都交给她,说自己就要离去,至于去那里,自己也不清楚。于是小姨子叫来侄子阿东,与波米叔叔一同跟随波米叔叔的妻子走进森林当中,并在辛苦跋涉后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隐约间,见到许多猴灵跳跃于树间,并徘徊驻足在洞穴之外。
走到洞穴的深处后,波米叔叔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熟悉感觉,觉得在某一个前世里,自己曾经出生在这个形状仿佛子宫般的洞穴中,只是当时自己是人还是动物、是男的还是女的,就完全不记得了。波米叔叔在洞穴中躺了下来,对身旁的亲人提及自己前夜所做的一场梦。
梦境中的世界发生在未来,那里的统治者拥有超能力,能够让人消失不见。他们四处追捕所谓的“前世人”,一旦抓到后,会用一道光束照射在前世人身上,于是这人的所有记忆,包括前世、今生和来世的,都会被投影在荧幕上,然后这个前世人就会消失无踪。
述说完自己的梦境后,波米叔叔的妻子静静地将他身上用来洗肾的管子把开,任由体内的液体流淌在地面上。天光放亮,洞穴前半部洒满阳光,而波米叔叔就置身在洞穴的黑暗与光明交界处。
葬礼
小姨子阿珍为波米叔叔办了一场送葬法会,侄子阿东则是为他暂时剃度出家,以和尚的姿态送别叔叔。按照惯例,阿东在葬礼期间,必须住在寺庙里头,不能盥洗、不能用餐、更不能与女性接触。然而,在葬礼的晚上,阿东却违反规定,偷偷跑到阿姨阿珍所在旅馆房间洗澡,因为他一个人在寺庙中感到害怕。在洗完澡后,阿东还和阿姨阿珍一起外出吃饭,甚至去KTV房。奇异的是,当阿东和阿珍坐在KTV房时,他们两人却又同时坐在旅馆房间看电视,俨然是灵魂出窍的状态。
■《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这部电影的创意来自一本写于1983年的小书,讲述一个人去寺庙里打坐,竟然因此看到自己前世的真实经历。虽然创意源自外在,但影片中的内容则完全是导演阿彼察邦根据自己的记忆、信仰和感觉进行创作,里头反射出来的是导演自身对电影、对生命的理解与观察。
一直以来,电影和小说类似,总是被用来“说故事”,透过或真或假的人物情节,讲述一段有开头、有结尾、有前因、有后果的故事,然而阿彼察邦却认为,电影创作并不是在呈现真实或真相,而传达一种极为主观东西,是一种趋近自身经验的方法。然而这种从主观意识为出发点的创作方式,又和强调人物意识的意识流手法有着截然的不同。
通常而言,叙事的手法总是从第一人称或第三人称为出发点,在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过程中,强调的主观而真实的体验,第三人称“他”的叙事过程则强调的是客观而理性的观察。前者以意识流的呈现最为极致,而后者则以全知视角最是全面。但是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里头,导演阿彼察邦却打破这样的模式,以第一人称却又同时以全知视角的方式来叙事。
全知视角在商业电影中经常被使用,影片同时拍摄不同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情绪和行为,如同一个至高无上的神在观察着众生们。这种手法因为同时开展多个故事线,并行地向观众呈现不同人物的想法,因此能避免影片陷入沉闷或难解,但在创造娱乐性之余,却因为不符合人生真实的观察状况而遭到诟病。
阿彼察邦却借由更为宽广地理解生命的存在,消弭了全知视角所特有的非现实属性。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中,存在与不存在之间不再有界限,人类与动物、生灵与鬼魂、前世与来世都共同存在,所谓的天堂,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生命与生命之间关系。在无尽的轮回当中,波米叔叔曾经是人、是动物、是生灵、是鬼魂,他说讲述的故事,可能发生在今生、可能发生来前世、也可能发生在来世。而他记忆中的一切,可能出自亲身体验、出自梦境、出自传说、甚至出自幻想。
在东方的传统宗教里,讲究的是生命的轮回延续,是人类与动物之间的本质共通,是灵魂与鬼魂之间的相生过度。众生与众相只是漫长生命的瞬间呈现,是一具转瞬即逝的臭皮囊,那么一个单独的个体,自然可以拥有全知视角的超然能力,而且这个全知能力,也不再局限于此“生”和此“人”。于是乎,能够记得前世的波米叔叔,得以看到现在的自己、看到前世、看到来生、看到鬼魂、看到灵猴、看到出窍的灵魂。
在影片的最开头有一段话,说“我置身山林中,化身为动物,看着前世与众生”,然后镜头里是一只牛挣脱束缚后,独自徜徉在森林当中,但没多久就被主人寻着带回,而在森林的深处,站着一个双眼泛着红光的猴灵,他默默注视着镜头、注视着一切。
就像阿彼察邦说的,电影传达的是一种极为主观东西,是一种趋近自身经验的方法,而这自身经验又如东方传统宗教所相信的,包含着时间、空间、及物种上的无限记忆与理解,因此电影的叙事不再有模式、不再有框架、也不再有主体限制,波米叔叔的故事,可以是导演的故事,也可以是你我的故事。
作者:csh
在英国在线电影杂志《电子羊》(Electric Sheep)的一篇访谈中,当阿彼察邦被问及自己电影的开放性意义时,他答道;“这很有趣,因为这意味着电影拥有了自己的生命。”[1]阿彼察邦的作品那种迷人的多义性,总是让我们感到手忙脚乱。当我们阐释其中的政治指涉时,我们可能会忽略它的自然主义意味;当我们用使用所谓的“东方美学”进行概括时,我们可能就忽略了那些具有跨文化普遍性的内涵。
因此,对于阿彼察邦风格的概述,就成为了非常重要的前提。首先,以风格分析为基础,可以防止我们落入概念先行的窠臼。其次,电影的叙事性、情绪性、象征性意义,都是需要通过视听风格来传达的。在好莱坞商业电影中,正是继承自古典主义时代的连贯性风格(正反打、视线匹配等),清晰而流畅地完成了叙事目的。而在阿彼察邦的多义性影像中,无论是哪一种意义,都是由他的电影语言系统所传达的。最后,对于这样一位以创新性的电影形式闻名世界的导演来说,思考他“怎么说”,可能要比“说了什么”更为重要。
一、 场面调度
在我们讨论阿彼察邦的独特性之前,首先要厘清他与所处传统的契合之处。正如阿彼察邦在访谈中所提及的那样,他的创作深受台湾导演蔡明亮的影响[2]。从阿彼察邦与蔡明亮的共通之处中,我们可以看到亚洲电影的一种区域性传统,这种传统被电影史学家大卫·波德维尔称为“亚洲极简主义”。以侯孝贤、蔡明亮为代表的台湾新浪潮导演,是这种“极简主义”风格的先驱者。这种风格强调固定机位长镜头的使用,景别也通常以中远景为主。它非常适用于松散的情节,也让导演能够通过独特的场面调度,让我们更好地关注画面中的细节[3]。
阿彼察邦之所以被许多人定义为“长镜头导演”,恰恰就是由于他对于这种区域性传统的继承。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种中远景机位的固定镜头,以及包含多名角色的场面调度。但是,不同的导演会将这种风格用于不同的目的,阿彼察邦在讲述他那似真若幻、夹杂着隐喻与传说的故事时,也会对这种传统进行调整与发展。
都是运用中远景固定长镜头内的场面调度,侯孝贤让我们看到了纷繁复杂的群像互动,蔡明亮用惊人的镜头长度让我们关注那些极细微的动作,北野武展现了冷幽默与触目惊心的暴力,洪常秀则把玩着人际关系中细腻的情绪变化——同样地,阿彼察邦当然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
1、 散点调度
在好莱坞的古典主义电影中,导演们为了让我们持续性地关注明星、主角以及少数最为重要的信息,会让这些元素长久地处于画面中心、让特定角色面对着我们,或是采用偏向性较强的打光。如果将这种策略称为“定点调度”的话,那么阿彼察邦的调度就可以被称为“散点调度”。在阿彼察邦运用调度的时候,他会使用相对松散、灵活的构图,而且,几乎不会有哪个角色,会在中远景画面中总处于支配性地位。
叙事层面的主角,常常会在构图中扮演旁观者的角色(片例:《热带疾病》24:26-24:38;《幻梦墓园》[Cemetery of Splendour, 2015]112:46-113:42);在进入下一个画面的时候,常常需要进行一番等待,我们熟悉的主角才会入场,他们甚至还可能消隐在人群之中(片例:《幻梦墓园》74:25-75:13);此外,画面中的重心也不是恒定不变的,它们会随着镜头的进展,不断地发生变化(片例:《正午显影》37:02-41:34)。
最令人难忘的一个场景,或许是《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的那场鬼魂显灵戏(15:46-17:23)。在这个将近两分钟的远景长镜头中,构图起初处于一种失衡的状态。影片的主角布米叔叔位于右侧角落的暗影处(此前提到过的旁观者手法),其余的两个角色也全部处于画面的右侧。在空荡荡的左侧空间中,那张空着的椅子,却享受着明亮的打光。这让观众体认到一种不安与期待感,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人”的入场,而是一位隐隐浮现的亡灵。
通过这种散点调度,阿彼察邦呈现了一种涵盖众多人物(乃至鬼魂)的日常状态,而不是那种以特定角色为中心的故事。此外,这种手法还能让观众更关注人物周围的环境与景观。
2、 多重画框与自然环境
在中远景的固定长镜头中,门扉、窗框等几何形体构成的画内画框,就可以成为非常重要的指示性元素。沟口健二、侯孝贤、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都是使用这种技巧的大师。
在阿彼察邦的作品中,这种多重画框也可以成为散点调度的一部分。在此前讨论过的那场《热带疾病》的戏(24:26-24:38)中,影片里的两位主角正在一旁观看兽医的手术。医护人员们就处于一个窗框构成的画内画框中,这种强调性的构图,让两位主角在这个画面中的存在感变得更为微弱。
但是,阿彼察邦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擅长利用自然物体构成的画内画框进行叙事。在《祝福》里,我们看到大量利用树木或植株创造画内画框的镜头(85:55-88:48);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那些利用峡谷和山岩构成画内画框的镜头,令人印象深刻(73:58-77:36)。这种手法既丰富了画内画框的表现形态,也赋予了自然环境某种生命力。
3、 背面视角
人类的面部表情,通常是一幅画面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元素。在当代大多数的主流电影中,近景和特写成为了最具存在感的两种景别,由此,对于面部表情的控制,也成为了当代电影表演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在这样的风格环境下,阿彼察邦似乎对背面视角情有独钟。让镜头从背面审视人物——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是系统地使用这种手法的先驱者,他由此创造了一种缄默的、去戏剧化的效果,并使之成为了现代主义电影的代表技巧之一。在让-马里·斯特劳布夫妇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对这种技巧的极端使用。这种手法一方面促使我们去揣测角色的心理状态,另一方面引导我们去关注人物周围的环境。
与多重画框一样,阿彼察邦对于背面视角的使用,也可以看作是散点调度的组成部分之一。安东尼奥尼偏爱45°倾角,斯特劳布夫妇倾向于让角色直接背对摄影机,而阿彼察邦的角色,是以相对闲散的姿态背对观众的。
他的角色背对摄影机的角度各不相同,而且会随着场景的进展,他会适时地运用剪辑突出重点,或是让人物露出更多的侧脸(片例:《祝福》37:43-39:10;《幻梦墓园》81:47-83:27)。这让他在抑制情绪、强调环境的同时,也创造出一种日常化的状态——我们的生活不等于那些正面大特写,但也同样不等于那些现代主义的艰涩影像。
二、 运动镜头与剪辑
很多人会把阿彼察邦简单地定义为一个“固定长镜头”导演,确实,他的影片基本上是由运动幅度不大的长镜头构成的。但是,如果深究他的作品会发现,他的影像要比大多数人想象的更具包容性。
他拥有一套“组合式”的视听语言系统——他会使用中远景固定镜头内的调度,但他不会像大多数蔡明亮或洪常秀的作品那样,放弃剪辑、运动镜头乃至手持镜头的力量,他甚至会使用正反打的变体……但是,他会调整、发展这些相对次要的技巧,使之强化主要技巧的功能。
1、 交通工具与运动镜头
关于阿彼察邦对于交通工具的偏爱,在国内已经有相关的著述[4]。他自己也在访谈中表示,“我钟爱那种梦幻、流动、自由的形式……对我来说,电影院和汽车是一样的,它们都会将观众传送到未知的地方。”[5]如果说固定镜头内的散点调度,让阿彼察邦得以呈现某种情境,那么运动镜头就是他在不同的情境之间进行传送的通道。
阿彼察邦会用固定镜头来表现交通工具内部的场景,同时用运动镜头来呈现车外的景观。有趣的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很少使用多重画框(很多导演会用车窗内部飞逝的风景,来展现交通工具的存在),他会使用纯粹的、运动着的风景(片例:《祝福》24:42-26:15;《恋爱症候群》32:40-32:54)。
这种镜头会创造一种很有趣的效果,它们就如同交通工具的“视点镜头”——《祝福》的那个镜头,显然不是两位车内角色的视点镜头,因为这个镜头是向“后”看的。正因如此,这种镜头不仅能够让观众们纯粹地关注画面中的景观,也为这种运载过程赋予了某种灵性。
2、 手持镜头
在阿彼察邦的影片里,这种传送通道,并不仅仅是那些与交通工具相关联的、稳定的运动镜头。当他的角色亲自闯入一个不同的环境时,不稳定的手持镜头便登场了。
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当布米叔叔在丛林中穿梭时,颤动的手持镜头呼应着他的喘气声(72:42-73:53);在《恋爱症候群》中,当两位医生走入地下室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一个明暗交替的手持长镜头(68:07-69:08)。
上述这两部作品,均包含了大量的固定机位长镜头。这些景别相对逼仄的手持镜头,就显得格外突出。正如观众经由电影,被传送到未知之地一样,这些影片中的角色,也从一种稳定的情境,从风格层面上被传送到另一种情境。无论是布米叔叔还是那两位医生,都从相对稳定的现实出发,前往某种超自然的领域。
3、 正反打变体
在好莱坞的古典主义连贯性风格中,正反打是最为重要的技巧之一。它可以让我们在恰当的时候,观察对话双方中更重要的角色。正反打又名“过肩正反打”,这是因为在A听B说话的时候,我们常常会看到A模糊的肩部,这样我们就能同时体认谈话的双方。
在阿彼察邦的影片中,他也使用了这种技巧,但他却进行了幅度极大的调整。在《恋爱症候群》的一场对话戏(52:10-52:42)中,对话双方都是直面镜头的——这是小津安二郎常常使用的技巧,而阿彼察邦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会延宕我们看到其中一位对话角色的时间(在此之前,他甚至让我们看到了对话双方之外的第三者)。虽然我们可以听到那位男性角色的声音,但我们是在这场戏的晚期阶段才看到他的。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的一场戏中(23:32-24:05),他还使用了另一种反打镜头的变体。他让听话人与发言者占据画面中同等重要的位置,“过肩反打镜头”甚至成为了“过头反打镜头”。
无论是上述哪一种变体,都让我们更为强烈地意识到“听话人”的存在,让我们去揣测其表情乃至情绪。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变体的作用,其实与此前提到的背面视角十分相似。
三、总结
根据上述的分析可以发现,我们不能用“长镜头导演”或“东方美学”,简单地概括阿彼察邦的风格特征。确实,从他的影像中,我们可以找到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安东尼奥尼、侯孝贤乃至蔡明亮也曾用过的技巧。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基本技巧,都已经有了大师级的先例,而阿彼察邦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一位新生代的导演,如何能够通过微调、改造与融合,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自己的风格系统。
总体而言,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电影风格,是以中远景固定镜头内的场面调度为基础的,他采用了相对灵活的构图模式、结合自然环境的多重画框,以及多样化的背面视角。这种闲散、灵动的影像,可以创造一种日常化的情境、传达相对含蓄的情绪,也会引导观众更关注人物周围的环境。在这个基础之外,他也并不排斥运动镜头、手持镜头与剪辑的使用,但这些次要元素的功能,也服务于上述的——例如,运动镜头成为了联结两种情境的桥梁,“过头反打”也创造了背面视角的效果。
[1] http://www.electricsheepmagazine.co.uk/2009/12/01/interview-with-apichatpong-weerasethakul/
[2] http://ent.163.com/10/0523/07/67BQV4ML00034D8N.html
[3] David Bordwell, “Beyond Asian Minimalism: Hong Sangsoo's Geometry Lesson,” in Korean Film Directors Series: Hong Sang-soo, ed. Huh Moonyung (Seoul: Korean Film Council, 2007), 19-30.
[4] 《流动的空间——阿彼察邦电影中交通工具的美学分析》,《电影评介》,2018年第17期,第80-83页。
[5] Holger Romers, “Creating His Own Cinematic Language: An Interview with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in Cineaste, 2005, fall.
在千禧年第一个十年里,泰国导演阿彼察邦无疑是全世界最被瞩目的导演之一。他自2000年开始电影历程,他的第二部电影、2002年拍摄的《你的幸福》获得了当年的戛纳电影节特别关注奖,2004年的《热带疾病》则获得了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奖,他的上一部电影《综合症与一百年》入围第63届威尼斯电影节。他备受法国《电影手册》推崇,今年年初,他的《热带疾病》入围其评选的“新千年十佳电影”。
又一个十年开端之际的戛纳电影节,显得过于平淡。哪怕大师出手也并不惊人,新人登场也不显生猛,但好在阿彼察邦出现了。
在中国电影尚在争论电影与票房,电影要讲一个好故事,应该成为解压最好的娱乐手段的时候,和试图做更深入的哲学探讨,表达人本身所在与需求的世界电影拉开了数以光年计的距离。甚至,有的强大的作者,一直在创造另外一个宇宙,观众只是好奇或不解的他者。
阿彼察邦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作者,他出生于1970年,和中国导演贾樟柯出生于相同的年份。二人在美学追求、处境、历程、在世界影坛的位置有七分相似,他们都有美术功底,对于电影中的空间呈现情有独钟,也都有挥之不去的故乡情怀。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世界影坛占有一席之地,不光是因为电影讲述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们电影的表现形式和结构。他们是真正具当代性的导演,早已不将电影着眼于确切观点的表达。二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一个企图走向体制内部,去改变体制,一个仍然积极地与体制唱着反调。
2007年,阿彼察邦曾发表过一封致泰国政府的公开信,因为他的电影《综合症与一百年》没有通过泰国相关机构的审查,无法在泰国国内上映。他在信里这样表述,“我,一个电影工作者,把我的作品当作自己的儿女。在我孕育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有了自主的生命。既然我已竭尽所能地创造了他们,故尔,我并不在乎别人是否喜欢或者讨厌他们。无论什么原因,如果我的后代无法在自己的国家生活,那么就给他们自由吧。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地方会因为他们是谁而热烈地欢迎他们的。我不能因为害怕制度,或者为了牟利,而去残害我的儿女。否则,无法继续艺术创作。”随后,他发起了“自由泰国电影运动”,得到了全球电影人的联合签名支持。
在这封公开信里,他表达了自己以自我为原则创造电影的宗旨,他的创作并不受其他因素,比如票房,观众的喜欢,影评人的偏好,电影节的认可……的影响,甚至开启了一种犀利、新鲜的电影语言。《记忆前世的人》就是这样一部电影,呈现出导演自身对于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关系,灵魂的转移,物种的毁灭,信仰的独裁等观念的思考,也是向现行的泰国电影审查制度宣战的又一部力作。
上一届的戛纳电影节,丹麦大师拉斯-冯-提尔的《反基督者》因其惊悚和黑暗的特质让人久久难以平静,但它是英文电影,又有西方基督教为背景,在广泛的群众基础上引起了极大争议。《记忆前世的人》相比起来,更为复杂,但它植根于泰国原生态文化,显得更为私人,也更加哲学,因此在被理解和被接受的程度上会弱于《反基督者》。
《追忆前世的人》讲述了布米叔叔因为肾衰竭即将离开人世,他回到老家度过自己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亡妻的灵魂和他失散多年、变成了猩猩的儿子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为了能找到自己得病的原因,布米叔叔在家人的陪伴下穿越了树林,来到了深山里的洞穴,并死在那里。而那个洞穴则是他出生的地方,隐喻子宫。
谈及拍摄初衷,阿彼察邦称,“几年前,我遇到了布米大叔,在我家旁边寺庙的住持告诉我,庙里来了位大叔学习冥想,还帮着张罗一些庙里的活动。有一天,布米大叔找到一位住持,告诉他当他在冥想的时候,他能够闭着双眼看到他的前世,就像看电影一样。他看到并感受到自己是一头水牛、一头牛,甚至精神脱离躯体,在东北平原上漫步。住持被触动,但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布米大叔不是第一个和他描述此类经历的人。渐渐地,他从村里和他分享前世的人那里收集故事。后来,他出版了一本小册子。在封面上写道:一个能够回忆起他前世的人。”
在原先的剧本里,按照原著,详尽解释了布米大叔的前世,按照阿彼察邦说辞的推测,应该是影片开始出现的那头水牛,但他说,“在电影里,我决定尊重观众的想象。他可以是影片里的一切生物,虫子、蜜蜂、士兵、鲶鱼什么的,他甚至可以是他像猩猩的儿子和鬼魂妻子。”这样一来,影片加强了电影与转世的特殊联系,表达出了阿彼察邦自己对于转世的看法。
和原著相比,这部电影里有很多阿彼察邦自己的东西。比如,在影像风格上很像他成长时期所看到的泰国电影,比如,让布米叔叔和他过世的父亲一样,都是因为肾衰竭而离开人世,比如,在布米叔叔卧室里的所有那些装置都是他父亲的原样复制。
这是一部需要反复观看,且斟酌的电影,如果它第一次震惊到你,但愿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你能够穿越火线进入到这个宇宙。新浪娱乐前方报道组发自戛纳
阿彼察邦的电影我仅仅看过《热带疾病》与这部《波米叔叔的前世今生》,然而我却被他电影中奥秘的寓言性风格和深深的神秘主义气质所吸引。阿彼察邦总是能够在一片浓密的森林里展现他所特有的潮湿阴暗的摄影风格,将观众带入一种超验的,或充满禅意的精神实质。
阿珍和董去乡下看望这位病入膏肓的波米叔叔,照顾他的生活。波米叔叔依靠一位老挝的非法劳工为他做肾脏透析。波米19年前死去的妻子,也就是阿珍的姐姐阿惠回来看望波米,之后,波米失踪的儿子变成了猴灵也回来解释自己为啥消失在大自然之中。阿惠带着波米,阿珍和董来到一个洞穴,波米说这是他第一世降生的地方,然后便去世了。而电影结尾便是波米的葬礼。
这是一个充满东方生死哲学的故事,是这个能够召回亡人,回到前世的波米叔叔在濒死时刻的体验。在阿惠的指引下,回到象征“子宫”的洞穴,不仅仅是波米从人类生活返回自然的过程,也是通过死亡进入今生来世的轮回过程。同样,影片的插曲之一,波米的儿子变成猴灵的过程也可以看做是他抛弃人类属性而进入自然与神灵的过程。这种过程是反人类化,反社会化的。
在佛教看来,正常的生死观在于轮回,而变成鬼魂则是由于种种原因而被抛弃在轮回之外。波米的妻子由于对活人,也就是波米,的牵挂而导致无法进入轮回,称为了鬼魂。因此,当波米抱着阿惠,询问“当我死了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你的时候”,阿惠带着波米回到他轮回转世的地方,从而达到两个人的超脱。这种超脱是反“天堂”化的(阿惠说“天堂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是反西方宗教的。
影片另外一个插曲,在波米死亡的时刻,仿佛可以穿越时空,往返与前生来世,一张张图片中都是武装的军人。这些图片可以看做是阿彼察邦对动荡的泰国政治局势的暗示,但更多的在于隐喻了现代化对于神灵的蔑视,持枪的军人抓住了一只猴灵,正是表现了那种人类社会对于自然的暴力。
影片有一个玄奥神秘的结尾,为叔叔守灵的董不得不做和尚(期间不能洗澡,不能在中午之后吃东西,更不能接触女性),想一想董那个鱼水之欢的梦境,他如何能守得住寂寞,于是便偷偷溜到阿珍的屋子,洗澡换衣服,还提议去吃东西。之后,阿珍和董出现了分身,一对留在房间看电视,而另外一对则去餐厅吃东西。这个充满反宗教,反习俗的结尾,预示了现代的泰国丧失了对传统礼教和规诫的崇拜和恪守,而分身象征了泰国人在传统约束和现代化进程的狭缝里出现的断裂和分化。
神秘、奇异的一部电影,有转世,有阴魂不散,有人兽杂交。你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部分镜头美得很让人着迷,片尾曲也搭配合适。影片后半段使用静态影像的表达方式也堪称特别。但我实在很想了解戛纳的西方评委们是否真的能够理解此片,也想了解Tim Burton对这部电影的理解到底是怎样。★★★
无法复制的神鬼主义
很多东西淡淡的,最后却成了最深刻难忘的
阿彼察邦说,你第一遍看我的电影没有看懂没有关系,也不要紧张。你可以再去看第二遍,第三遍,电影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需要一个相互疏通的过程,才能去了解。看了这话我就想抽这个导演。
前身,今生,來世;獸,人,鬼。
你能想象和一条鲶鱼做爱的感觉吗?
更喜欢憨豆的戛纳假期,哈哈…不过这片看起来有点奇特的趣味,不会困,汗,人鱼那段真的很好。旁边的哥们终于忍不住退场了~
电影中三次提及了政治向和历史向的社会问题,剩下主线是对于生死的态度,把一些民间传说拍出来,是他一贯的兴趣点和风格,很多魔幻的东西像是隐喻,最后再次升华到社会问题和文化信仰上。阿彼察邦的厉害之处,就是他站在西方老前辈的肩膀上,开创了一种新的东南亚神秘主义电影美学,在他的这股影像分支上,他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我们也看到了,他确实启发了很多后辈。
公主摘下面纱,浸入水里与鲶鱼交媾;和尚脱下袈裟,淋在水中将肉身濯洗。布米叔叔掏出冗余之物,回归子宫等待大限将至。你我凡胎,总有一天卸下珠金饰银、宗法伦理、俗世记忆。我要如何跨过轮回的鸿沟,穿过阴阳的结界,趟过泥泞的沼泽,化身红眼的鬼猴,在一个谈笑风生的夏夜,陪你看不会结束的电视。
必须加上DVD里的删减片段一起看(洞穴删掉的几分钟是精华啊亲)。虽然阿彼察邦拍片一贯坑爹,看他的片儿也是蛋疼体验,但是这部片的世界观着实有趣得紧。金棕榈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欧洲视野内艺术电影原创性的极度匮乏时抓到了东南亚的救命稻草。“天堂不像传说中那样好,那里什么都没有”。
热带生疾病,午夜显幽灵。极乐阴森林,阿逼欠插棒。治愈亚洲症候群,药引唯有金鬃驴
阿彼察邦代表作,获戛纳金棕榈。1.悠悠水牛,魂魄猴灵,人鱼交欢,阴湿丛林,洞穴子宫,前世今生。2.沉滞凝缓,固定机位,长镜头,生活流,魔幻超现实,六段迥异影调。3.铁血极权的静照流转,契同克里斯·马克[堤]。4.灵魂出体至迪厅的刺耳摇滚震碎了寂静自然声,一如现代与技术对传统跟自然的冲击。(8.8/10)
创新性是阿皮电影里较弱的,故事性是他的电影里较强的。当然也是相对而言。依然是阿皮查朋式电影的母题:宗教与神秘主义。用光与摄影依然超强。打动西方人还是源于片中的东方式奇观吧。个人感觉不如热带疾病与恋爱症候群,不过结尾依然有些感动。
@SFX Cinema Emporium 叔叔小心误入歧途啊
3→5+(以前是我不识货)。如果说同为第三世界的中国(上世纪90s)电影,正是詹明信口中的“民族寓言”,招摇着“原初”的意象,在纷扰世界中深深陷入身份焦虑和现代性定位(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那么Apichatpong是没有这样的焦虑的。在这部电影中,前世今生的影像、关于幽冥和灵魂的幻象、民族传说和政治切片相互穿插着,不见丝毫急躁。他展露出的是,气定神闲地捕捉一切影像(或许说这就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所见景象吧)的尝试。此片实验性强到我第一次差点睡着,但是这次却深深被吸入这不见意识形态角逐较力的无垠世界,让我明白世界存在能够拒绝意识形态化(当中的隐喻并不重要)的电影/影像,它发生在前世与今生之间的无地域性地带。
我竟然看着看着也融入到那怪力乱神的世界里了。瀑布的水声里,女人一件件脱去首饰,跟鲶鱼交欢。镜头很美。对于灵魂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阿彼察邦也算是正好戳中了Tim Burton的G点咯,但不得不说这种“相信即存在”的想法是很美很值得憧憬的。不过最后那个和尚掏出一个手机我瞬间穿越回现代社会了。。
这部电影告诉我们 千万不能迫害共产党员 老了会肾衰竭的
这里的不是长镜头,只是摄影师睡着了。
他怎么知道今年主席是Tim Burton的?!题材选得如此讨巧……
kao 闲得蛋疼的人才想前世今生 老娘我这辈子都过不过来 哪有闲情召前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