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发表于《当代电影》2017年第7期。 转载请联系公众号“当代电影杂志”
提要:本文在回顾2017年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获得者鲁本·奥斯特伦德的创作历程的基础上,详细分析他的获奖影片《广场》中的艺术手法与社会内涵。文章着重探讨了他在影片中对当代艺术及其观念的创造性使用,分析他是如何在剧情、结构和主题层面设置多重的互文关系,并探讨他电影中的社会批判指向。
关键词:当代艺术 旁观者效应 政治正确 鲁本·奥斯特伦德 戛纳电影节
2017年的戛纳国际电影节迎来70周年大庆,备受瞩目的“镶钻金棕榈”最终被瑞典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Ruben Östlund)凭借其第五部长片作品《广场》获得。首次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的奥斯特伦德事实上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戛纳系导演”——他的第二部长片《身不由己》和第四部长片《游客》均入围“一种关注”单元,并凭借后者获得当年“一种关注”评委会奖,其第三部长片《游戏》也入围了“导演双周”单元。自《游客》声名鹊起之后,奥斯特伦德的职业生涯可谓是坐火箭般上升,压哨入选主竞赛单元的《广场》获得了评委会和媒体的一致好评。凭借自己鲜明的作者风格和作品中尖锐的社会议题,金棕榈加身的奥斯特伦德已经足以跻身当今最重要的艺术电影导演之列。
回顾奥斯特伦德的电影创作,其一以贯之的主题就是普通人在面对窘迫情境时的道德问题,此外多数作品还有着对瑞典社会中“政治正确”的辛辣嘲讽和深刻反思。目前中文世界对奥斯特伦德的研究文章仅有台湾影评人李达义的《鲁本奥斯伦:社会现象实验室》([1])一篇。英文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对《游戏》一片的全面详细探讨上,包括Ingrid Stigsdotter([2])、Helena Karlsson([3])、Elisabeth Stubberud与Priscilla Ringrose([4])、Anna Westerståhl Stenport与Garrett Traylor([5])、Christian Gullette([6])与Amanda Doxtater([7])的文章。学者们着重分析的是《游戏》中引发激烈辩论的种族和阶级议题,并且均注意到了奥斯特伦德作品中独特的视听语言风格与新媒体之间的关系。本文将在对奥斯特伦德作品作者风格研究的基础上,重点讨论《广场》一片的艺术手法与社会内涵。
作者风格的形成与变化:长镜头、蒙太奇结构与道德议题
奥斯特伦德的创作以《游客》为界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的主要艺术手法是以固定机位长镜头为主,结合摇移与变焦调度,以实现镜头内部的蒙太奇效果。其中全景长镜头数量很多,近乎一场一镜;同时他大量使用非常规构图,基本不采用连贯性剪辑,并通过对声音和画框的强调来展示画外空间;此外,严格不使用配乐。这种视听语言体系受到了瑞典电影大师罗伊·安德森的深刻影响,如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短片金熊奖的《银行事件》,全片仅有一个长达近10分钟的监视器机位的长镜头构成,在极端的“真实时间”中,通过变焦和摇来形成镜头内部的蒙太奇。同时,他在影片结构上的特点是采用多线平行的蒙太奇,通过对多组人物的描写形成一种对“普遍性”的展示,从而表达一种与他的镜头调度类似的评论性的观点。其长片处女作《吉他蒙古人》和第二部长片《身不由己》均采用相同的结构,前者通过有着相互微弱关联的数组人物来展示“人类难以被他人理解的行为”,后者则是五组完全不相干的人物在遭遇到“面子问题”时承受到的道德压力,以及他们不同的应对方法。这种结构近似于罗伯特·奥特曼的名作《人生交叉点》(Short Cuts,1993),也有影评称他的这些作品是由一系列“尴尬的片段”(awkward vignettes)组成的([8])。到了影片《游戏》中,这种结构则变化为较为连贯的主线情节与两组插叙性的、有着微弱关联的支线。
《游客》与《广场》可视为奥斯特伦德创作的第二个阶段。这两部作品不再强调(全景)长镜头,同时构图开始常规化,也开始使用常规的剪辑方法,包括视线匹配剪辑等等,但擅用画外空间的特点得以保留;同时叙事也变得较为集中,均围绕着一位主要的叙事人展开,不再采用平行蒙太奇结构。另外一个特点是,这两部影片都使用了音画平行的、评论性很强的配乐:《游客》中用于渲染不安气氛和指称危机的《四季·夏》,以及《广场》中具有调侃性的无伴奏合唱。这种视听风格和剧作结构上向常规电影的转变,让奥斯特伦德获得了巨大成功。
奥斯特伦德在影片主题上的标志性特点是探讨道德问题。从《身不由己》开始,个人在面对群体时的“面子问题”与“道德压力”就成为了奥斯特伦德作品中主要人物的共同困境。如《身不由己》中有在生日会上被烟花炸伤却坚持不去医院的男主人、不敢承认弄坏了大巴厕所上窗帘的女演员、迫于同学压力不敢坚持自己意见的女生,《游戏》中被几个黑人少年霸凌的三名少年,《游客》中不愿承认自己面对雪崩不顾妻子和孩子而独自逃生的丈夫等等。而同时,这些作品又通过这种困境来提出社会问题,如《身不由己》中的“责任分散”,《游戏》中的移民问题与政治正确导致的“反向歧视”和“双重标准”,以及《游客》中的群体无意识等等;同时贯穿性的一个表述则是个人主义至上而造成的人情冷漠。其中以《游戏》中提出的黑人移民少年犯罪问题最为尖锐,奥斯特伦德在影片中完成的表述是瑞典主流社会基于“政治正确”的一味纵容造成了这种恶果。影片在瑞典引发了轩然大波。([9])这也是促使奥斯特伦德在接下来的作品中转型的直接原因。
作为“政治正确”的当代艺术:《广场》及其艺术手法
《广场》引人注目的一大特点是将当代艺术同时呈现为影片剧情、结构和主题的要素。实际上影片的片名“The Square”就是片中一件当代艺术装置作品,由一个放置在(虚构的)皇家博物馆(X-Royal Museum,以瑞典皇宫为原型设计)门前广场上,LED灯管围成的方块构成;这个装置同时也有一个放置在博物馆内的版本。其概念是“The Square(方块/广场([10]))是信任和关心的一处圣地。在其中我们共享平等的权利和义务。”这件装置艺术作品是导演本人于2015年创作的,于瑞典韦纳穆市(Värnamo)首次展出;影片中则伪托在一位阿根廷的女艺术家和社会学家名下。这件装置主要在于探讨社会学中的“旁观者效应”,艺术家希望以此来检验人们对陌生人的信任程度。选择信任他人的观众可以将手机、钱包等物品放置在装置中并离开。不过在现实生活中,韦纳穆市的“The Square”被居民开发出了其他的功能:青少年的夜间接头地点、情侣求婚的场所和残疾人乞讨的场所([11])——总之跟这件装置的主旨完全无关。这一细节也被导演用在了《广场》这部影片中。
影片的主人公克里斯蒂安是皇家博物馆的策展人,他看似完美的生活从一个早晨开始逐步陷入泥潭:首先是他因为试图帮助一个在广场上呼救的女人,因而被她的同伙偷走了手机和钱包。他为了找回财物,向一整栋楼的居民家中投放了指控他们是小偷的匿名信,虽然拿回了手机和钱包,但也因此遭到了一名愤怒的少年的抗议和纠缠。他与一位美国女记者在派对后发生了一夜情,之后却被女记者指责。他策展的装置艺术作品“The Square”因为宣传团队的病毒营销视频而陷入舆论危机,甚至被迫辞职……影片的结尾他终于放下架子挨家挨户去向被他投放过信件的居民们道歉,却发现无法找到那位愤怒的少年……
“The Square”作为与片名相同的当代艺术作品,起到了异常重要的结构性作用。影片的开场段落中,为了要在皇家博物馆广场安装这件装置,需要移除一尊青铜塑像;而看似稳妥的吊车绳索实际上并不能承受塑像的重量,刚刚从底座上移开,塑像就轰然倒塌,摔得四分五裂。这一颇为嘲讽的段落实际上构成了影片的预叙:克里斯蒂安的生活也是如此忽然地陷入了麻烦。“The Square”通过“旁观者效应”对人类之间信任的考验在影片剧作中表现在如下几个层面:克里斯蒂安的手机与钱包被窃,正是因为他在广场上众多“旁观者”中(并不心甘情愿地)站了出来表示善意和信任,因此中招;而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停下脚步,第一次他(在广场上)茫然无助,第二次他(在商场里)发现只能求助一个乞丐;他信任了手下提出的寻找财物的方案(手下却在关键时刻成了“旁观者”),因此惹来了麻烦;他大女儿的啦啦队表演也在“团队效应”的层面探讨着信任问题。在他带着两个女儿去参观博物馆中展品的时候,选择“信任他人”的两个女儿竟然都不敢将手机放在“The Square”装置之中(这个装置的室内版本甚至还没有开放公众展览,换言之,展厅内除了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其他人)。此外,克里斯蒂安在丢失财物当夜去散发匿名信的时候,画面中俯拍的居民楼楼梯间,恰好形成一个正方形的发光区域;这个段落不仅是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在探讨有关“信任”的主题,更重要的是在视觉上形成了与“The Square”的呼应关系。
影片中提及的当代艺术作品还有名为“You have nothing”的石子堆装置作品,一度被清洁工破坏(当代艺术博物馆常有的笑话……);一堆由诸多椅子堆叠起来,规律地发出倒塌的巨响的装置作品,成为女记者在一夜情之后继续纠缠克里斯蒂安的场景的后景,极好地创造了尴尬气氛并形成了某种比喻关系;最后则是影片中十分重要的录像—表演作品“大猩猩”。在皇家博物馆中展出的录像作品中,好莱坞动作指导泰瑞·诺塔里(Terry Notary)扮演的艺术家奥列格在纯白的背景前赤裸身体,直视镜头模仿大猩猩的表情,这件作品也成为克里斯蒂安几次独处时刻的后景;此外在一场答谢赞助人的晚宴上,应邀表演的奥列格惟妙惟肖的表演逐渐失去控制,并因为对一位女宾的“冒犯”而引发混乱场面——这场意在引用布努埃尔《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Le charme discret de la bourgeoisie,1972)的宴会场景无疑是影片中最为精彩的段落,并事实上也构成了对全片故事的提喻。更为有趣的是,克里斯蒂安在与美国女记者约会的时候,发现她与一只黑猩猩共同生活,而这只黑猩猩的爱好竟然是绘画——这一颇为讽刺的细节(黑猩猩作画与人类做爱的对比关系)又与(人类扮演的)“大猩猩”这一作品形成了互文关系。
《广场》中当代艺术的用途并不仅限于作品层面,奥斯特伦德将当代艺术的观念或者“话语”与剧作结合起来,形成了影片最具创造性的手法。影片开场段落就是克里斯蒂安接受美国女记者的访谈。女记者引用了一大段克里斯蒂安关于“展览/非展览”的佶屈聱牙的论述并请他解释。事实上克里斯蒂安也并不能清晰地解释,于是他(事实上)引用了杜尚的《泉》做例子去解释这个概念,指出当代艺术最核心的要素事实上是博物馆空间。上一段所述的几件作品均在不同层面阐释这一观念,如“大猩猩”的表演引发的灾难性事件正是因为脱离了博物馆空间;而“The Square”的病毒营销视频事件也是如此,宣传团队制作的视频短片是在“The Square”的室外装置中“炸毁”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乞丐小女孩,从而引发了舆论危机(当然这个段落导演还意在探讨媒介对人的异化作用([12]))。克里斯蒂安在被迫辞职的记者会上被记者们挖苦和攻击,但中途应馆长要求念了公关团队的稿件之后,不无嘲讽或者令人惊奇地,所有的记者忽然都把注意力转向了这件即将向公众开放的展品,于是克里斯蒂安驾轻就熟地开始使用他那套当代艺术的话语来向记者们介绍那位“阿根廷的女艺术家/社会学家”。换言之,如果那部引发舆论危机的视频是为了阐释某种“艺术观念”,那它当然是合理合法的,甚至需要被严肃认真地讨论和予以正面评价的。
这一戏剧性的转折恰好也与宴会上“大猩猩”的表演形成互文关系:尽管所有的人都在一个扮演大猩猩的“艺术家”的表演中感觉到尴尬、难堪、不适、被冒犯,但因为“这是艺术”,所以每位来宾必须正襟危坐地“欣赏”,或者说作为“旁观者”,直到忍无可忍。导演在影片中还安排了一个类似的场景来解释:艺术家朱利安的访谈会现场被一名患有“秽语症”的观众不停干扰,但无论是朱利安还是主持人或是现场其他观众(作为“旁观者”)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便这名观众的言辞完全不堪入耳——因为作为有着良好教养的中产阶级,必须以最大的宽容“尊重弱者参与艺术活动的权利”。而极为讽刺的是,同样是皇家博物馆的观众,在面对丰盛的自助餐时,完全没有耐心听厨师介绍菜品,并且唯恐自己抢不到食物——所以最终奥斯特伦德完成的是这样一种复杂的表述:正如装置作品“The Square”试图揭示的那样,“旁观者效应”会极大地考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与当代艺术的话语一样,政治正确同样是一种基于“旁观者效应”而导致没有人敢于说真话的状态。
阶级还是种族?讽刺与批判的指向
与结构严整近乎舞台剧的《游客》不同,《广场》又回到了某种多线并进的叙事结构,克里斯蒂安的工作、生活、家庭(离异,与前妻生有两个女儿)几条线上逐渐陷入麻烦是交织进行的。作为一名当代艺术策展人,克里斯蒂安的生活十分优渥,衣着时尚,用着最新款的iPhone手机,开着特斯拉轿车,住在高档公寓之中。偷走他钱包的两个人则住在郊区的一栋普通公寓中,显然是个问题社区——克里斯蒂安去投递信件的时候甚至不敢穿西装,而他的特斯拉轿车也引起了(大约是小混混)的好奇。前来纠缠他、要求他道歉的那名少年,从衣着到教养显然都是来自底层阶级。奥斯特伦德采用这种显而易见的阶级话语,却未曾分析其背后结构性的因素;结合他的创作历程和对《广场》的分析,究其原因,是因为他采用了精心修饰的阶级话语来取代种族话语。
在导演阐释([13])中,奥斯特伦德称此片的类型为“讽刺剧”(satire),影片的主角克里斯蒂安是一个极为安全的被讽刺对象:白人、男人、健康人、中产阶级精英,对他的讽刺包括:1)自恋:自认为是“公众人物”而不愿意去问题社区散发匿名信,跟一夜情对象争抢用过的避孕套;2)自负:拒绝向受到家长怀疑的少年道歉,还在争执中失手将他推下楼梯——后一个不仅堪称“凶残”,而且还是逃避责任;3)大男子主义:对一夜情对象睡过就忘;4)装腔作势、推卸责任:好不容易下决心向少年道歉,结果张嘴就是分析社会问题的“当代艺术策展人话语”;等等。对他的惩罚无非也就是让他在大雨夜去翻垃圾箱,以及丢了工作;但问题在于,即便如此,他生活中的种种麻烦,并不是他的性格造成的,而是意外的事件——因为相信了陌生人而丢了手机钱包,因为相信了手下的建议去散发威胁信而惹来了麻烦,因为急于找回财物和应对少年的纠缠而没有耐心听宣传团队的方案,也没有去审核视频,导致后面的公关危机。重要的是,丢工作这件事并不是因为他的错误而是因为不可理喻的“政治正确”;并且他也有意悔改,最后也获得了奖励——两个女儿由衷的认可。所以在影片中,克里斯蒂安的困境来自一系列偶然性(正如《游客》中的雪崩),他的性格只是将其逐步加深;他本人并没有根本性的责任。
那么问题来自哪里呢?自然是社会,但又并不能说是社会。因为影片主要探讨的就是“旁观者效应”造成的责任分散。影片中有两处提示非常重要。其一是在制作视频的时候宣传团队就已经预料到可能的问题,主动选择了乞讨者的外形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典型的瑞典人长相的小女孩”,这显然是在规避如果使用其他族裔的乞讨者可能引发的问题,是典型的因为政治正确而造成的自我审查;但在记者会上,第一个站起来指责克里斯蒂安的记者的论点就是“你为什么攻击乞丐这个如此脆弱的(vulnerable)群体?”这一点需要联系到《游戏》一片的结尾场景:一名白人家长替自己的孩子向一名黑人少年讨还被抢劫的手机,黑人少年大声尖叫引来路人围观,充满“正义感”的路人却因此指责白人家长“攻击脆弱的移民群体”,“他们不像你的孩子那样有许多机会”。《游戏》一片受到的指责显然极大地刺激到了奥斯特伦德(《广场》中克里斯蒂安在记者会上的辩白其实不无导演自况之意),使得他彻底规避了移民(当然,绝对不能提的还有难民)群体。围观特斯拉的那群小混混听口音极有可能是移民,但他们甚至没有出现在画面里;更有趣的是,影片中的乞丐竟然都是白人,连患有秽语症的那个观众都是白人(男人)。
另一个提示则是“大猩猩”的表演。且不说“猩猩”是极为常见的种族主义话语,且看那场晚宴上发生的事情:无论这是什么当代艺术作品,但在宾客或者观众看来,是一个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的、只有兽性的人,他/它不懂规矩,冒犯了在座的教养良好的宾客;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他/它最后侵犯了一名女性,开始撕扯她的衣服。这也是在座的众多男士忍无可忍的直接原因,所以他们群起而攻之,狠狠殴打了他/它。那么这显然是颇具社会问题的移民,更恰当地说是难民的隐喻(尤其是联系到瑞典近来发生的一系列社会事件)。在这里导演终于将当代艺术话语与政治正确直接联系起来,并通过这种“想象性的解决”提供了一种仪式性的胜利。
结语:过载的文本与“道德焦虑”
《广场》最终呈现出来的状态是文本的过载状态,正如影评人“元首的秘书”所言:“更像是一次统合人类行为的疯狂实验,因为奥斯特伦德几乎为每一个场景分离出两到三层含义,这就让整部影片的信息量难以想象的庞大,甚至有一种过度填鸭的感觉。”([14])奥斯特伦德成功地将当代艺术从作品到观念融入影片的大部分场景,并有着明确的表达。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将当代艺术话语与“政治正确”的话语在社会心理学的意义上通过“旁观者效应”联系了起来。无怪评委会主席阿尔莫多瓦称赞这部影片“着眼于政治正确的独裁性,并提供了许多例证”([15])。而在笔者看来,这部影片对政治正确的批判,恰恰与冷战年代的波兰“道德焦虑电影”有着结构性的相似:用道德问题来揭示对某种意识形态话语的巨大的不信任;同时,焦虑之处在于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意识形态话语必然有一天会随着社会巨变而走向终结,但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不过奥斯特伦德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在这部影片中精明地选择了一个在“政治正确”意义上最为安全的对象,并使用了讽刺喜剧的手法,让这部其实议题极为尖锐的影片变得轻松有趣。但必须看到,导演对克里斯蒂安的态度只是轻描淡写的嘲讽而并不是批判,他的困境实际上也并不是真正的困境而只是尴尬处境。正如最后那次没能完成的道歉一样,奥斯特伦德实际上指出,在当今这种社会环境中,(阶级与种族间的)和解根本不可能发生;而无视社会问题的实质并一味自我反省、搞政治正确(“受害者先道歉”),只会越陷越深。而到那个时候,恐怕谁都笑不出来。
附:鲁本·奥斯特伦德年表 1974年 4月13日出生瑞典哥德堡大区斯蒂尔斯岛(Styrsö) 2001年,毕业于哥德堡大学电影导演系 2002年,创立自己的制片公司“平台电影”(Plattform Produktion) 2004年,编导故事长片《吉他蒙古人》(Gitarrmongot),获第27届莫斯科国际电影节费比西影评人奖。 2005年,编导短片《自传场景6882号》(Scen nr: 6882 ur mitt liv),获欧洲电影奖最佳短片提名。2008年,编导故事长片《身不由己》(De ofrivilliga,又译作《五道人生难题》),入围第61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获马德普拉塔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 2010年,编导短片《银行事件》(Händelse vid bank),获第60届柏林国际电影节短片金熊奖;另获欧洲电影奖最佳短片提名。 2011年,编导故事长片《游戏》(Play),获第64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Séance "Coup de coeur"奖;另获第24届东京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2014年,编导故事长片《游客》(Turist,又译作《不可抗力》),获第6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评委会奖,另获欧洲电影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提名,金球奖最佳外语片提名,英国学院奖最佳外语片提名,并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短名单(前9位)。同年9月被哥德堡大学Valand艺术学院聘为电影系兼职教授。 2015年,美国林肯中心电影协会为其举行题目为“IN CASE OF NO EMERGENCY”的个人作品回顾展。2016年,担任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评委。 2017年,编导故事长片《广场》(The Square,又译作《自由广场》),获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 他的其余作品还包括滑雪视频作品《上瘾》(Addicted,1993)和《自由激进分子》系列(Free Radicals 1&2, 1997&1998)、纪录短片《让别人去爱》(Låt dom andra sköta kärleken,2001)、纪录片《再次成为家庭》(Familj igen,2002)、短片《夜泳》(Nattbad,2006)等。奥斯特伦德还多次获得瑞典电影金甲虫奖(Guldbagge Awards)的各项奖项和提名。
[1] 载台北电影节统筹部、涂翔文主编《瑞典电影》,新锐文创,2012年7月,第169—177页。 [2] ‘When to push stop or play’: The Swedish reception of Ruben Östlund’s Play (2011), Journal of Scandinavian Cinema [J]. 2013, Volume 3 Number 1, pp41-48. [3] Ruben Östlund’s Play (2011): Race and segregation in ‘good’ liberal Sweden, Journal of Scandinavian Cinema [J]. 2014, Volume 4 Number 1, pp43-60. [4] Speaking images, race-less words: Play and the absence of race in contemporary Scandinavia. ibid, pp61-76 [5] Playing with art cinema? Digitality constructs in Ruben Östlund’s Play, ibid, pp77-84. [6] Are our malls safe? Race and neoliberal discourse in Ruben Östlund’s Play, Journal of Scandinavian Cinema [J]. 2016, Volume 6 Number 1, pp25-73. [7] From Diversity to Precarity: Reading Childhood in Ruben Östlund’s Film, Play (2011). New Dimensions of Diversity in Nordic Culture and Society[M]. Eds. Jenny Björklund and Ursula Lindqvist. Newcastle upon Tyne, UK: 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 2016. pp190-208. [8] Matthew Blevins, In Case of No Emergency: The Films of Ruben Östlund: The Guitar Mongoloid Review. [EB/OL].(2015.04.04)[2017.06.12]http://nextprojection.com/2015/04/06/case-no-emergency-films-ruben-ostlund-guitar-mongoloid-review/ [9] 见2。 [10] 鲁本·奥斯特伦德对此作品的阐释是“一个放置在城市广场上的物理的方块”(a physical square placed in the town square)。见The Squre, Press kit. [EB/OL].[2017.06.12] http://www.festival-cannes.com/en/festival/films/the-square。 [11] 同(10)。 [12] Director’s Notes,出处同(10)。 [13] 同(10)。 [14] 元首的秘书:《自由广场:关于人类困境的影像实验》[EB/OL] (2017.06.11)[2017.06.12] //movie.douban.com/review/8595264/ [15] Press conference of the Feature Films Jury. [EB/OL] (2017.05.29)[2017.06.12] http://www.festival-cannes.com/en/festival/actualites/audios/press-conference-of-the-feature-films-jury-1
影片以各种缓慢的铺垫徐徐展开,路边乞讨的人衣冠楚楚的路人,来艺术展进行人类高级活动却不尊重厨师的人群,内心认同威胁信却希望借别人之手做自己觉得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的主角。讽刺可以说是无处不在,让观影者在影片进行中不断发掘,感到那种脑子里“叮”的一声声,来继续漫长的电影。
当然全片都在讽刺Christian真实可触的虚伪,但我感觉兽人的晚宴,楼梯里跟小男孩的冲突,这些有点过于刻意了,导演就是这样重复重复转圈圈地给自己的花瓶打磨上色。
片中一大烂笔,跟女记者的情节,讽刺利用权力征服女性上床的男人。仅仅因为女记者说自己不常跟人上床就一下子变无辜了?一次hookup从头到尾互相没有强迫,你情我愿,为什么事后要背上道德的负担?为什么男性要因为自己的先天性别cliche成为被谴责的一方?真正的男女平权是不预设立场,把一男一女当成两个“人”来看待。
继续大部分无聊无聊俗套俗套,直到辞职发布会,“是不是因为担忧而进行的自我审查?”精彩的一个问题!言论自由的边界是什么,十几秒的爆红视频并不十恶不赦,为什么一个人的命运要因此改变,并且这个人还要逆来顺受,接受这个社会虚伪的逻辑。如果导演此处站在提问记者一边,配合前面的女记者事件,这是导演在选择性自由主义吗?
另外Christian一个从头到尾没有参与视频内容的人承担了所有责任,参与视频讨论的同事始终躲在事件背后,犹如在兽人宴会上安静的旁观者。
最后感觉选这样一部片做金棕榈也有点刻意的尴尬,如果为配合当前社会环境而着意选择此片,或者至少它加了分,是不是也是制度性歧视其他的优秀作品,鼓励八股文?
难道不是组委会配合电影,续的一个真实世界版的超现实主义的自我嘲讽?
导演在自己的作品中倾注思想观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观点不够新颖或表达过于直接,都将影响到观众对作品的接受。电影里的这种情形在其它艺术门类中是一致的,放置在美术馆的艺术作品同样需要接受这种考验:观众能否舒服地体验到作品的核心价值,取决于导演以何种适用于作品的方式让观众接受。从这点上看,鲁本·奥斯特伦德在《方形》中表现得明显过于直接了,不仅背后的核心思想可以用一句简单的话带过:“方寸见人心”,传递这个观点的形式(即剧本上的建构)也非常直接,这恐怕是导演让人觉得“不真诚、操纵观众”的真正原因。
如果电影换成一件在美术馆展出的艺术作品——无论是静态的绘画、雕塑,还是动态的装置——恐怕都不会触发此类的反感。原因不只在于电影是在黑暗中延续两个小时左右的观看,观众需要付出全神贯注的精力,相反艺术品的观览往往处于一种流动状态,并不会“强迫”长时间的专注;更重要的是,电影似乎已经将自己从严肃的艺术作品中区隔了出来,走向“大众”(“大众艺术”本身就是具有悖论性质的表达),因而需要以尽可能亲切、适度的方式走入观众的内心,这使得越来越多的电影人学会如何于电影中隐藏观点,将电影拍得越来越客观,只从形式上显示出自己的“作者”性。
观众已经养成了此种观看/体验的方式,他们去电影院不是去接受教育的。因而,面对像《方形》这样以直接又曲折的形式来传递核心观点的电影,观众引发反感情绪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正如电影的核心主题源自于一个装置作品,场景放置在美术馆,故事紧紧围绕着当代艺术,《方形》从内容到形式都借鉴了当代艺术作品的表达。鲁本·奥斯特伦德似乎既想保持电影原初的叙述形态,同时也想将电影制作为一件艺术品。观众不能再保持过往被动接受者的状态了,而必须将自己化身为一位专程赶至某个美术馆的游客,做一位能动的阐释者。
新的观看要求与观众保守经验间的冲突,我想是《方形》遭遇到的根本困境。大多数人其实只能看到《方形》背后的核心观点及观点的直白表达——“啊,过于直接了吧”,而不太会注意到这个观点如何被层层的叙述与样式包裹。想一想,如果只给你一个“方形”的命题,让你来完成一件艺术作品,你会怎么办?可能有重重的困境。倘若这件艺术品又得以电影的形式呈现,困难恐怕会更加严峻。因为考虑到大众的接受情况,这个观点必须包裹得不“显山露水”。就像在罗伊·安德森的电影中,观点很聪明地既被放大又被藏好(越模糊,越能被隐藏)。
鲁本·奥斯特伦德与罗伊·安德森终归是不一样的。《方形》真正体现了电影作为“大众艺术”的根本悖论:作为“艺术”,它的接受群体狭窄,必须受过相应艺术教育的观众才能理解作品中设置的密码和暗语;而作为“大众的”,电影属于无分别的诸众,是作为娱乐形态存在的。鲁本·奥斯特伦德显然有意将《方形》制作为一部用电影形态呈现的当代装置艺术品——不仅电影里有大量的艺术语汇和元素,同时通过嵌套的形式将电影本身投射为一块“方形”。
观看同一部电影的观众就像被圈禁在导演画出的“方形”中,共同幽闭于一处真实又抽象的观影空间(电影院)。目的是让观众认识到他们观点的殊异,能以一种更平和、客观的反思态度来观看电影。就像进入“方形”的人必须暂时搁置身份的差别,在其中共享平等的权利和义务。我想这件艺术品的目的不在于让大众在某个短暂的时刻平等互待,而是激发他们反思自己由来的阶级与身份,以及因此产生的殊异观点。目的在自我反思,而不是逃避或游戏。
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方形》,是相当微妙的。作为一位布尔乔亚,鲁本·奥斯特伦德能提出这种反思贵显真诚(如果撇掉才华出众的人个性上必然带有的锋芒)。另外,我还在想,我们每个人看问题的出发点其实都局限在自己的感知经验,大部分人将对《方形》的批评安置在“态度不真诚、操纵观众”,难道不也是一种“政治正确”使然的结果?——我们都希望电影是从自己所处的阶级出发来探讨跟自己阶级切身相关的问题,但因为我们每个人分属不同的阶级,便看见了迥然不同的情境。从导演站在的阶级立场看,电影有难得的反思精神;但从普通观众的阶级立场看,看起来似乎只有洋洋得意的姿态。
瑞典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作为70后中生代中流砥柱,自跻身戛纳、柏林金熊、东京电影节,近年来可谓顺风顺水。2014年的《游客》更是大放光彩,至本片《方形》达到导演职业生涯巅峰——在艺术电影的圣坛第70届戛纳电影节摘得金棕榈。奥斯特伦德以其极为鲜明的创作风格辨识度,在当今艺术电影的范畴中确立了稳固的地位。
片名《方形》取自于皇家博物馆的一个艺术装置,在博物馆门前用灯管围城一个正方形,寓意是信任与关爱的圣所,其原则是“在它之内我们共享权利、同担义务。”围绕这样一个具有高度浓缩哲理意味的高概念,以博物馆策展人克里斯蒂安为中心,辐射出(方形)圈里圈外的众生相,把中产阶级的精致生活升华成一场集体演绎艺术概念的行为主义表演。生活优渥的克里斯蒂安是精英阶层的典范,因手机被偷卷入一系列看似荒诞离奇的事件之中——放下身段去塞恐吓信,失而复得之后又被底层男孩斥责纠缠,继而遭到一夜情对象的质疑,“大猩猩”在酒会上表演引发混乱,运作的“方形”项目因营销不当而被围攻最终辞职。影片文本内容极为丰富,指涉对象多元,以知识分子独有的气韵戏谑名流生活,营造高级的尴尬美学,讽刺力量十足,冷幽默处处让人如坐针毡。
本片很容易联想到布努埃尔的传世名作《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以荒唐的喜剧手法剥离中产阶级衣冠楚楚的假面,讽谑轻灵、古灵精怪的配乐如灿烂咏叹调,在批判意味之外悄然涌现喜剧因子。片中的中产阶级无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尊重」姿态对待社会意义层面的“弱势群体”——底层劳动者、移民群体、残障人士、有色人种……彬彬有礼的节制与容忍裹着厚重的钟形罩,礼仪必须放置在设置好的安全距离之内,粗鲁和猥琐须隔绝在面具之外,每个人都须得确保自己的合理、干净、文明。
大家在广场上行色匆匆,即便听到求救,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义。而克里斯蒂安的仗义显然并非出于真正的同情,而是彰显个人文明标识的时机,当然他很快就迎来好心不得好报的尴尬境地。更尴尬的是,当他以“落魄英雄”的身份向行人借手机时,得到的是毫不犹豫的拒绝。此刻的克里斯蒂安心中必定后悔方才的热情,亦正是钟形罩存在的必要性。短短一场戏接连两个反转,戏剧张力在开场不久就得到释放。
151分钟内,克里斯蒂安遭遇或参与的无数尴尬与剧情走向贴合,不仅逐渐丰满个人形象,也折射中产阶级的处事哲学。从与下属意气风发共谋恐吓信,到互相推诿不肯亲身执行,凸显人际关系的脆弱疏离。与女记者一夜情的反应,显示出他的自命清高——即使有过亲密关系之后,依然保持个体的“独立”,作为极隐私存在的精液怎能轻易交出?在克里斯蒂安看来,如若给出无异于卸甲交心,绝非遵循游戏规则的上流精英所为。
艺术家采访座谈上的秽语连篇,虽让在座的西装革履们难以忍受,但为了以示自己的宽容尊重,大家须充耳不闻——毕竟人家是罹患秽语症的“弱势群体”。这与克里斯蒂安为流浪者买汉堡反遭奚落一样,往日的惯性歧视在矫枉过正的大环境里,反向扭转成另一种歧视——“弱势群体”反而站在道德制高点,平权意识已经饱和到逆向流转。基于此,“方形”项目的营销团队,采用典型的瑞典主流社会形象来制造话题噱头,他们并无勇气以有色人种或其他种族作为视频主角。
假面的真正脱落是酒会上“大猩猩”对精英们的挑战,游戏规则是:“设想身处丛林与野兽相遇,须保持屏气凝神才能逃过一劫,静待他人成为野兽的盘中餐。”规则本身就具有阶级固化的性质。很快,人们从游戏的欣喜中抽身,逐渐演变成讪笑、厌恶、惧怕,甚而逃离现场,文明和礼节在兽性面前节节败退,装作尊重的假面纷纷崩溃,直至表演“大猩猩”的表演者失控,触及高贵人们的底线,才群起攻之。
当广场前的骑士青铜像轰然倒塌,代之以灯管的简单装置,印证着集结思想智慧与手工创作之美的古典作品在展览场域里的退场。艺术不再追求具有高品格的轮廓外象,不再承载具有思辨意义的功能属性,当代艺术转向对日常事物的开发,让日常物品焕发艺术的光彩和意义,让艺术品占据大众视野,而不再是特权阶级的特供品——这与上文所述的尊重姿态吻合。
但所谓的“放低姿态”,仅仅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开幕酒会上,克里斯蒂安关于艺术的演讲显然和自助餐的美味难以匹敌,华服端庄,道貌岸然,然而一听到厨师宣布开餐,先前端着的姿态纷纷抛却,艺术毕竟难以果腹。
开场时女记者采访克里斯蒂安问到“在博物馆展示一件物品时,它是否就自动成为了艺术品?”这个问题触及到当代艺术展览最尴尬的本质,在现实中经常听闻无心之误的摆设竟引发观赏热潮。克里斯蒂安也用到此招“把您的包摆在这里”,相当巧妙地规避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究竟如何判断一件物品是否是艺术品,还是日常用品?所谓“艺术价值”究竟是事物本身拥有的属性,还是人为赋予的价值?其间的差异是否为大众所察觉,还是特定范畴内的权威制定标准?
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在清洁工不小心损坏另一个装置《You have nothing》时得到迅疾的解决——按照片摆好就行!经工作人员重新摆放的作品,即使原样复刻,也已与原作者的创作发生位移,还能称之为“艺术品”吗?以克里斯蒂安的眼光来看并无差异,毕竟“最先锋的艺术需要耗费大量资金”,毕竟“艺术”是可以购买的;而在大众的眼里,因为看不出样貌的差别,也永不可能有窥出差异的机会。于是,艺术作品的定义面临着失语的境地。
而艺术品一旦成为策展的商品,被摆上货架待资方估价,它必须再次转换身份,扁平为新媒体时代被广泛迅速传播的信息。从此,艺术不再拥有瑰丽的光环,也不再具备温凉可感的情感质地,只是信息海洋里的沧海一粟,是吸睛的工具,还可能是投注廉价同情的符码。
“方形”(square)不仅是艺术装置作品,也是测试人性的试验剂,更是全片的题眼。博物馆地处square(广场),涉及双关的指涉,在显性视觉特征和隐性指代内容之间建构起关联。「方形」的意图是建立一个虚拟的精神契约:圈内者须互相信任,彼此平等。反讽的是,影片中信任几乎完全缺席,平等也只剩虚假的外衣。
方形的概念贯穿始终,除了实体意义的灯管方块,有三处楼梯的特写亦呈「方形」。克里斯蒂安走入居民楼时的漩涡楼梯俯视,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出方形;与男孩争执后失手误推,忐忑瞠视的楼梯空镜;以及结尾和两个女儿去道歉,一起走上楼梯的旋转方形。三个放大的「方形」是剧情出现转折之处,在节奏的切分上具有明显的间隔作用。
克里斯蒂安在以为手机事件解决后,又接到便利店电话,声称另有包裹给他,此时他处于一个「方形」取景框里,意味着他将再次被困囿。女儿参加跳舞队,也在一个「方形」之内,教练说:“要把心思放在团队。”可以说是「方形」概念在实际生活中的具体运用,女孩们被圈在「方形」里,从此成为一个共享体,成为其中一员,才能被认可,才算是融入这个群体。于是,「方形」围城的城里城外,都成为这场行为主义的群演。
载于《看电影 2018·2》
有句话叫:“美国电影是商品,欧洲电影是艺术品。”
虽然奥斯卡的知名度更胜一筹,好莱坞大片票房吸金能力更强,但是欧洲三大电影节往往能给影迷带来更超前、更有深度的作品。
瑞典影片《方形》(原名《自由广场》)是第70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获得者,影片还入围了第90届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作为一部非常“政治不正确”的讽刺电影,《方形》的风格与奥斯卡还是挺格格不入的。
戛纳电影节被誉为“艺术家的避难所”,而《方形》就是以一位艺术家为主角,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一系列倒霉事,并且毫不留情的讽刺了这位艺术家一直挂在嘴边的艺术、文明、利他主义......
作为一部艺术家自黑顺带讽刺中产阶级的影片,《方形》在上映时让很多观众感受到了冒犯。然而因为黑的恰到好处,戛纳的评委们还是将最高荣誉授予了这部电影。
克里斯蒂安是瑞典一家现代艺术博物馆的馆长,在当地属于颇有名气的公众人物,换句话说,是个体面人。他开的是倡导环保的电动汽车,工作是向大众推广当代艺术,面对美国女记者不专业的采访,也能凭借职业经验侃侃而谈。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他的生活可能会一直体面下去。
意外发生在一个早晨的上班路上,克里斯蒂安像往常一样走出地铁,突然有名女子一边尖叫着“有人要杀我”,一边朝他和另外一名“路人”跑来,随后有一名怒气冲冲的男子追了过来,于是逃命女子和“路人”向克里斯蒂安求助。
不过这显然是一个设计好的街头骗局,当克里斯蒂安与发怒男子对峙的时候,逃命女子在“路人”和发怒男子的掩护下,将克里斯蒂安兜里的手机和钱包偷走了。
作为上流社会人士,克里斯蒂安显然对这种江湖伎俩没什么经验,当他和“路人”斥走发怒男子之后,克里斯蒂安还沉浸在自己“见义勇为”的自恋中,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手机丢了。
发现被偷之后,克里斯蒂安选择的处理方式也非常缺乏社会经验。他没有报警,而是求助于自己下属的技术人员,技术小哥通过电脑找到了手机的大体定位——当地一个贫民区住宅楼内。
楼内有几十家住户,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偷走了手机,于是技术小哥给了克里斯蒂安一个不靠谱的建议:写几十封威胁信,投递给每一家住户,让他们归还手机。
本来技术小哥自告奋勇,要去挨家挨户的投递威胁信,结果到现场犯了怂,克里斯蒂安只好亲自去投递,投完信件跑的比兔子都快。负责开车的技术小哥太紧张,还把车划了一道口子。
虽然搞的很狼狈,但这个不靠谱的建议还是发挥作用了。过了几天,克里斯蒂安真的收到了丢失的手机和钱包。兴奋之余,克里斯蒂安去一家酒吧轰趴,遇到了之前采访过自己的美国女记者,眉来眼去之后,两个人上床了。
和女记者上完床,两个人在处理避孕套的时候遇到了尴尬。女记者想主动帮他扔掉装有精液的避孕套,甚至抱着垃圾桶让他扔进去,克里斯蒂安却不敢把避孕套给对方。
为什么两个人对谁扔避孕套这么执着呢?看过下面这个案例大家就明白了:
美国芝加哥一女子和男友口时,“私吞”男友精液然后吐出来,人工受孕产子。男友得知后控告她盗窃自己的精液和诈骗赡养费,要求赔偿。法庭做出裁决,指该男子在sex过程中射出的精液属于女方拥有绝对产权的礼物,送出了就不能收回的, 因此女方用来人工怀孕产子不构成盗窃和欺诈。
在中国社会,女性还普遍被认为是弱势群体。在欧美国家,这种女性利用法律漏洞把男性坑了的案例也很常见,所以男人们约的时候也会提心吊胆。(可能就是所谓的“过度女权”吧)
克里斯蒂安虽然找回了手机,但是投递的几十份威胁信也给他带来了麻烦。
贫民区里的一个小男孩家里收到了威胁信,家长以为小男孩偷东西,于是狠狠地教训了小男孩一顿,还不让他出去玩。被冤枉的小男孩非常生气,于是找到了克里斯蒂安,要求他做出正式道歉。
作为“体面人”的克里斯蒂安,当然拉不下脸对一个小孩道歉,于是他把小男孩赶走了。
与此同时,和克里斯蒂安有过一夜情的女记者来到博物馆,问他类似“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这样的话,克里斯蒂安显然不愿负责,回答的支支吾吾,这种态度激怒了女记者。
两个人对话时,作为背景的艺术品是随意堆起来的椅子,这种结构象征着冲突、暴力和不稳定性。场景中还有一阵阵类似装修的噪音,不停打断两个人的谈话,加剧了人物的急躁和冲突。
最终,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也许是衰神附体,克里斯蒂安遇到的麻烦一重接一重,摆脱了小男孩和女记者后,他又被下属坑了。
这一次坑他的是博物馆的外包宣传团队,原来博物馆打算做一个户外艺术展品,这个艺术品的名字就叫“方形”,是一个在广场中用荧光灯圈起来的小方块。
“方形”作品理念是这样的:这个方形是信任和关心的圣地,在它之内,我们享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
这个艺术品的理念不难理解,属于放之四海皆准的道德观念。然而博物馆对这件展品有更多期待,所以给外包的宣传团队下达的任务是:做一个类似“冰桶挑战”那么火的病毒视频,引爆网络。
宣传团队的两个坑货表示:没问题,交给我们,保证能火。
然而他们真的是只保证火,别的一概不管。
他们制作的宣传视频是这样的:一个乞讨的白人小女孩,手上抱着一只猫,颤颤巍巍的走到方形里面,然后砰的一声被炸的肢体四溅,视频末尾显示了方形的符号,上面还配有一段阿拉伯文字。
这个一下触及了弱势群体、动物保护、宗教歧视等多重敏感问题的视频上传之后,后果是显而易见的。(不得不说,导演玩梗真6)
博物馆遭到了舆论的口诛笔伐,克里斯蒂安被迫引咎辞职,为一个自己疏于审查的宣传案当了替罪羊。
失去工作的克里斯蒂安回到家中,反思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意识到自己应该勇于承认错误,于是他冒着雨跑到垃圾堆里,寻找写有那个被冤枉男孩家庭住址的字条。
当他找到字条后,来到了男孩的家里,想要向对方道歉,却发现男孩一家已经搬走了。
克里斯蒂安一直是个体面人,但是走了这么多“霉运”后,那个被博物馆辞退,被媒体口诛笔伐,挣扎在垃圾堆里的“体面人”变得狼狈不堪。这种狼狈始于一场街头盗窃案,却也和瑞典的社会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克里斯蒂安宣布引咎辞职的记者会上,一名老妇大义凛然的质问他:(制作这种视频)你对社会中弱势群体的同情都到哪去了?
同情弱势群体,这当然是非常政治正确的一句话,站在这个道德制高点上,谁都可以对反对者踩两脚,不过所有的弱势群体都值得同情吗?
目前欧洲面临最大的社会问题就是非法移民,高福利的社会制度吸引不少中东、非洲地区的难民偷渡到欧洲,这些难民也给欧洲社会带来了很多问题。
影片中有一个乞丐向克里斯蒂安乞讨,克里斯蒂安回复没有零钱,但是可以给她买食物,于是乞丐接下来的态度像个大爷一样,而且还挑三拣四:那给我一份鸡肉夏巴塔,不要洋葱。
还有一个场景是克里斯蒂安参加一个讲座,他与女主持人在台上交流,台下坐满了观众。突然台下有一名男性观众开始大喊大叫,其中不乏“婊子”、“垃圾”、“给我看看你的乳房”这样的脏话。
现场气氛十分尴尬,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反而有人大笑。还有人解释说:这个男人是患了“秽语症”,拜托大家宽容一点,这是无法控制的。
典型的你弱你有理,是不是很荒唐?然而在倡导包容、平等,过分强调“政治正确”的欧洲社会,现实就是这么荒诞。
有几个人敢指出难民造成了当地的治安问题呢?
有几个人敢指责某些特殊团体,在倡导自身权益的时候,也妨碍了他人的正当权益呢?
影片讽刺的高潮是博物馆组织的一场晚宴。
在宴会上,组织方安排了一个行为艺术环节,曾出演《猩球崛起》、《金刚:骷髅岛》等影片的特型演员泰瑞·诺塔里以“猩猩”的形象出现,他大闹宴会,赶走宾客,制造了不少混乱。
起初宾客们以为是表演效果,无人阻拦。后来“猩猩”的行为越来越过分,宾客们依然低着头,扮起了“鸵鸟”。直到“猩猩”试图强奸一名女宾客时,一些男宾客才忍无可忍,站出来痛扁了这只“猩猩”。
很多观众觉得自己被这部影片冒犯,其实冒犯的地方就在这个片段,这同时也是放到影片海报中的场景:每个人都可能是那些扮作“鸵鸟”的宾客,面对真正的野蛮充耳不闻,反而用诸如包容、做戏这样的理由麻痹自己。
关于这个片段的隐喻可以有很多种解读,大海的理解是:文明面对野蛮的挑战,总会先选择隐忍(绥靖政策),直到一个临界点才会爆发,然后用更加野蛮的手段去对付野蛮。
其实理想的处理方式,不应该是在野蛮刚露出苗头的时候,就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去制止吗?纵容野蛮的增长,然后引起更大的混乱,从长远来看,势必对社会的发展造成更大破坏。
影片还有一个片段,导演狠狠扇了那些自诩品味高雅、道德高尚的欧洲中产阶级一个耳光。
当克里斯蒂安向宾客们讲解完展品的艺术价值后,博物馆的厨师登场向宾客们介绍晚宴食物,然而宾客们对食物不感兴趣,已经四散开来各自参观。这时厨师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于是愤怒的大吼一声:等一下!听我说完!
那些参观博物馆的人群,无论有多么了解现代艺术,无论怎么鼓吹自己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似乎也忘了文明社会一个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当别人发言的时候,你首先要安静的听完。
在平遥国际电影节上看了一半,最近在网上找到资源才看完这部获得金棕榈奖的长片。不同凡响的风格,碎片似的结构,让观众一时难以看懂。不过耐下心想想,这还是部有内涵、有创新的作品。比起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智利的《普通女人》来说,它更值得被肯定与研究。
近十年来最有趣的金棕榈,就像一面中产阶级白左的哈哈镜,照出了西方精英人群袍子下的小。导演对“嘲”的尺度把握得刚好,打脸的同时放过了要害,基本上就是要你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难怪会讨评委的喜欢~(看出是粗剪版了,再改改可能更好)
升级版厄德曼,高级尴尬美学,布努埃尔在21世纪的回魂;把中产阶级的精致生活升华成一场演绎艺术概念的行为主义,从布展的主动者到现身于大众视野的被展品,生活才是最大的玩笑,讽刺力量十足,冷幽默处处,如坐针毡;剥离衣冠楚楚,不外是执画笔咆哮的猩猩,「人性」在「兽性」面前的软弱虚伪。
基于丰富文本的激进讽刺,用“方形”象征无形的社会界限。居于内的先是人,再是中产阶级;处于外的是非人类和弱势群体,内为了体现自己与外的差别,便开始建构“他者”用来对照自己,方形便是这种建构的法则。电影就是着眼于这个界限如何被打破,建构者在法则被打破时狼狈尴尬的过程。
四星半,这是一部属于知识分子的喜剧,知识分子更懂,讲的也是知识分子的尴尬与自嘲。而尴尬也是构成影片笑点的主要因素,它讲了很多的知识分子和体面人的尴尬与他们引出的笑点。而最后一部分,则让这种嬉闹,从片中人的尴尬持续到观众,你才发现,被讽刺的可能不只他们,虽然会有点生气,但还是厉害。
我很废的一点是,看到喜欢的片子只会说 …… 喜欢啊!!!!!!!!!!!!!然后不喜欢的片子下笔千言。
重看还是觉得精彩绝伦。恰到好处的幽默,一场接一场火花四溅。最好的还是这个角色:博物馆策展人,有光鲜的生活、体面的工作、帅气的外型、自恋自私自觉高人一等却需要在商业、社会和艺术间找到平衡。奥斯朗眼中的瑞典显然分化是严重的,而解决的方式显然不是一句“社会需要改变”就能说完的
瑞典名流日常的一百件尴尬事
在两个人类释放性欲(动物本能)一旁,真猩猩抹抹口红、翻翻画册(人类文明);在一群人类共赴晚宴(人类文明)面前,假猩猩赤膊上阵、动手动脚(动物本能)。
除了戏谑没看出别的。。。戛纳这样也不会有出路。。。
片名应该翻成「方块」啊。导演为了黑移民或者难民,先把当代艺术和白左往死了黑,也是够拼的。这片跟「寒枝雀静」感觉好像,但并没有罗伊安德森那么强大的体系,显得拉拉杂杂的。不过喜剧上还是比罗伊安德森热一些……
泰瑞诺塔里演猩猩真不是盖的,兽类的李.斯特拉斯伯格
在北大看的,影院全场笑声连连,记者控诉打压言论自由、自我审查(其实这是一个笑点)之后,现场再也不笑了。这一刻我觉得银幕就是那个方块。
自作聪明地抛出道德困境,继而在导演一厢情愿的预设下呈现所谓的冷漠与荒诞。影片最大的问题恰恰就在于,无论是当街见义勇为后顺走手机的尴尬,还是一介名流面对酒会兽人肢体冒犯时选择沉默以求自保,都在抽离的时空中显得失真与不可信。一部冒犯观众的电影,是的,我就是那个被冒犯的观众之一。
这部片厉害之处在于,瞄准了尴尬的人性时间差,把平日司空见惯的行为放到高对比的环境中戏剧性呈现,亢奋处抽离,闪光后断电,满地垃圾配古典音乐,故作高雅时兽性大发,难民乞丐有多冠冕堂皇,知识分子就有多落魄不堪,形式感上完全是反打方向盘,手法是自信地拧着来。
极致的讽刺但并不cynical,场面调度大赞,最后高潮的宴会戏几乎是让观众一起接受挑衅,这样的影片实在是太切合当下了
完全跟《游客》的内心刻画没法比…又长又聒噪。
街上的乞讨者呼唤救命,我们对出卖尊严的廉价表演视而不见;房内的小婴儿哭闹不止,我们对司空见惯的撕心呐喊充耳不闻。有人冲出来窃取信任,有人咒骂着透支关怀。当野兽跃上餐桌,我们沉默着围观盘中之餐;当女孩踏进方块,我们兴奋着参与信息狂欢。现代人的道德困境与信任危机,觥筹交错中化为笑谈。
还是很厉害的,用艺术撕下了现代社会所谓文明的外衣,讽刺的不只是片中那帮搞当代艺术的人和他们的作品本身,还有我们所有人,而且黑的很有品味。生活中越是有文化的人越是如此,凡事有个一个价值观上的政治正确在左右着你说出来的话,那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可能也并不是你的本意,但那是所谓的文明。
荒诞尬片。有好多场戏,拍得特别好,譬如手机钱包瞬间被洗劫,永远处在火山爆发状态的小朋友,还有海报上的野兽暴走夜宴。但组成一个整体时,电影昭然若揭的说教、和解和反省姿势,始终让人觉得知识分子的陶醉情趣太浓——就好比居家猩猩这一元素,我看到的,却只是一通老套陈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