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光为始,依光为终。唯美,浪漫,平淡,夹杂着讽刺幽默,给人以无言的震撼。女导演细腻的镜头语言展现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是从什么时候影响到观众的呢?是第一片雪地?是第一首歌?我想,对于我,是穿着淡色长裙的清秀美丽的女主角在楼柱处露出一个侧身,轻轻地将脚从阳光下撤回阴影的那一刻。
肉与灵:厄洛斯和阿加佩;性与灵魂、理念;爱情无疑是一个谜,无论是其表象还是其配方。
从灵开始,以肉为终?需要注意的是,第一场梦中两只鹿亦用鼻子相互试探接触。最后一场梦两只鹿在现实中交配,但温暖的光却照亮了苦寒的雪山。肉与灵,彼此交织,难以割舍。
男人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性爱,他甚至感到厌倦,于是和过去的女友断绝了往来,他虽然窥视心理医生的身体,但是他的理性压制了本能。当然,他残疾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他的自尊心,被心理医生质疑性能力时他的难掩怒火,让人想起《锈与骨》中一度渴望证明失去双腿但自己的“下面那里”还可以用的骄傲的女驯鲸者。对于片中的男人,性有时只具有工具性的一面,比如他用性来发泄。孤独年老的他渴望的是一个灵魂伴侣,而梦中相遇让他遇到了那头母鹿🦌,他的话是诚实的:它们没有交配。
女人拥有无与伦比的记忆力和较真劲,但是,她从未体验过性爱,甚至于无法进行所谓“柏拉图式的恋爱”,因为她的身与心都封闭着。她纯粹,心患严重强迫症,缺乏常识,幼稚到可爱,用玩具模拟和人接触场景以便先导后演,心理出了问题却只找儿童心理医生让老头着实为难。在身心上,她似乎只是一个小孩子,最初的梦中相遇让她感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恐惧,所以她选择了回避,及时公鹿将冰天雪地下十足珍贵的美味青草全部让给了她。愈是好奇,就愈是疑惧,但却又想要靠近。相较之下,灵是容易建立起联系的,而肉则过于困难,这不是因为对性的恐惧或排斥(这孩子可以一边平静地吃小熊糖果一边看成人电影),而是因为一息一肤的感知:梦境有些无与伦比的梦幻色彩,有些遥远,只能旁观,而现实中的肉体接触是那样的真实和可感,一不留神,就产生过度的刺激让紧张的小女孩缩回了身体。
男人虽然不以肉为追求,但是肉确是他的世界里表现亲近,确定关系,甚至是表现爱的方式,哪怕不是唯一方式,也是少有的重要方式。有时,灵反而像是“前戏”,肉确像是“正戏”了。失去了建立肉体联系的可能,他就断然指出两人之间没有可能,就要只做“好朋友”了,除去了肉的灵竟然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不能交配的两只成鹿的梦中相遇又算作什么呢?他的爱,究竟又是怎样的配方呢?
女人的爱无疑是灵性的,她从没有把肉体当作追求。感知,学习性爱和勾引男人的技巧,突破自我的封闭,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灵是至高无上的,他的拒绝无疑是对于灵性联系的否定,失去了最初的相互吸引和默契的精神联系没有了意义,在她选择割腕时,她的肉呈现在观众面前,但她内在的灵已死,是那通电话拯救了她。当他们最后性爱时,她表现出的样子好像两人在梦中互相用鼻子试探对方。 她托起他残损的肉,他爱抚她脆弱的灵。
这个故事并不是一个肉体残缺但心灵健全者(尽管孤独苦闷)和一个肉体完整但心灵残缺者的故事,而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老年大叔和一个涉世未深的倔强小姑娘的故事。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围绕厄勒克特拉情节的故事,一个引导“女儿”的“父亲”和崇拜、渴望父亲保护和爱的“女儿”的爱情故事。他们的灵魂间的亲情之爱最终演变为乱伦的肉体之爱。一个爱做梦的小女孩不算离谱的幻想。
不管如何,当他们第一次在梦中相遇,光照亮了梦境和现实。又是一个要努力工作的清晨,在这个清晨,他们将在现实中相遇。当光照亮了一夜欢爱后属于两人的餐厅,雪山也再次被照亮,冬去春来,但昔鹿已去。当光照耀在现实中他们发自真心的笑容上,便再无肉与灵的隔阂,爱从梦境流入现实:他要适应她灵的执拗,她要感知他肉的触及。爱是一朵玫瑰,嫁接在灵的土壤上,成长在肉的光辉中。
你想要的终将都会失去
上周去台北看了第54届金马影展。出发前心心念念地一口气买了好几场票,除了有《春光乍泄》经典修复版,BL类型《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等热门场次外,最喜欢的就非《梦鹿情迷》这一部莫属了,电影曾拿下今年柏林金熊奖,内地又译为《肉与灵》。
其实个人觉得《肉与灵》这个名字比起《梦鹿情迷》更适合电影本身。因为相比童话,它更像是对现实的寓言。故事除了“情迷”,更是对自我和他人,拥有与失去,存在与意义的一种探寻或者说是反思。
电影的情节很简单,开头就发生在一家屠牛场里,直接被斩首的牛,伤口处还冒着鲜活的热气,那是关于肉体最直白的写照。女主人公是新来的质检员,木讷而清冷的气质除了让她和周围格格不入,更吸引到了经理的注意。一次心理测试中,男女主人公发现彼此一直出现在对方的梦中,但不是作为人类,而是森林中的一对雌鹿和雄鹿来进行交流。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让他们尝试彼此靠近,却最终因此而愈发疏离。
就像是两块同属性的磁铁,因为是同类而遇见,也因为是同类而抗拒。于是一方选择改变了自己的磁场,甚至不惜以摧毁肉体的方式,来换取精神里的“重生”。当两个人最终获得结合之后,灵魂的共振却早已消失了。
在故事里,女主人公曾躺在浴缸中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放了一首歌,歌词里唱道:“He cut out my tongue,there is nothing to say.”(他割下我的舌头,我却无言相对。)看似迟钝笨拙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极度敏感丰富的心,这对她是极度痛苦的,如同关在狭小隔断间里等待被宰割的困畜,不断地冲撞和被压制。当拥有矛盾的灵魂和身体,只有牺牲一方来解脱。要如何选择?而她没有死。当她匆匆裹起失血的手臂,急切地跑去见对方的时候,她还活着,只是把过去的那个自己杀死了,连同那只梦里时常出没的灵鹿一并抹去。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奋不顾身的追求之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很喜欢电影在这一部分的细节处理。直到这里女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她终于不再对肢体接触怀有抗拒,她躺在爱人的怀里,以为已经拥有自己想追求的幸福,这一刻她是心满意足的。
她和爱人相拥而睡,那对雌鹿和雄鹿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彼此的梦里。梦醒了。她是失去了,还是得到了?电影戛然而止,没有答案。一切因梦起,梦将他们推近,又将他们隔离,他们在一起是为了把这个梦紧紧攥在手心里,却不知道梦是最轻盈,最变幻无常的,经不起肉体的重压,执念的搓揉。越只想攥在手里,越容易早早醒来,梦是狡猾的,无法解读,感情也是。
镜头最后定格在梦中一片空荡的水塘边。可以理解为人去楼空的收场,或者也许可以当作是未完待续的开始。想起辛波丝卡在《一见钟情》里的诗句,
“他们彼此深信
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缘分 将他们推近 分离
阻挡他们的去路
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
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
有一晚也许同样的梦
到了早晨变得模糊
每个开始
毕竟都只是续篇
而充满情节的书本
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从梦境掉入生活,开始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再也不在梦中相见。与其说是结束,不如当作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们把时间放进手表,就像抓住了宇宙的精灵,放进玻璃罐子里边,就类似一个将感知化为具象的过程,这是一种捕获未知的愉悦。 肉与灵,我猜想这部电影最初的灵感就来源于梦境和现实。梦里一个世界,现实一个世界,梦洒出来了一点点,打破壁垒成为跟实际生活毫不相关的平行记忆,便是万物皆有裂痕的印证,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在Maria自己眼里,她至始至终都是个小孩,除Endre以外,唯一跟她有所交集的角色是她的心理医生,却是个儿童心理医生,她把专属儿童的好奇和认真放进了成年人的身体,便显得偏执孤独,这是肉与灵的错位。 Endre这个角色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毫无突出的特质,他手上有残疾,这是他在意且敏感的地方, 一个肉体上的缺口,在他身上最具冲突性的地方 巧合的是,或许两人的缺口恰好互补,灵魂在梦里相互渗透,溢出了光,这个故事构造的宿命感很浪漫。这段关系先从一段梦境开始,梦里自己变成了鹿,碰见了另一头鹿,直到发现对方做着跟自己相同的梦,梦里的伙伴就是对方。相遇的方式有很多,但是他们选择了最若隐若现的一种,作为一部爱情片,它的浪漫或许来源于这个概念。 但是很可惜,回想起来电影也并不打动人,宿命感也等于目的性,目的性太强会让很多过程失去意义。经历了告白,婉拒,自杀,三番折腾过后两个人终于having sex了,但另一天起来,两个人再也没有在梦里相遇过了。Maria和Endre两个人在一起了,电影结束了,好像这就是它想传达的终极意义,这样结束毁掉了所有的悬念,感觉就像精神理所应当为现实让步。 最后想说一下电影的场景设置,类似于屠宰场的肉类加工厂,里面的动物长了跟人一样的眼睛,那头牛被割下脑袋的前一刻,从它的眼睛里,似乎可以看到里面困住了的灵思,直到血被放干,机械屠杀才算结束。恰好,Maria长了一双鹿的眼睛,不时木纳又时刻警惕,她躺在浴缸里准备放干自己的血,这一幕很像屠宰场,似乎又是一种错位。
柏林电影节诞生于冷战中的西柏林,在美国占领当局支持下成立,多少有点儿展示联邦德国文化繁荣的意思,之后的选片也有很强的政治意识。艺术之外,节会在社会政治议题上非常活跃,如1987设立LGBT电影泰迪熊奖,早了威尼斯的酷儿狮整整二十年,戛纳的酷儿棕榈就更晚了。
过去两年的金熊奖都被授予政治性极强的作品:2015年的《出租车》(تاکسی,又译《德黑兰出租》)是一部讽刺伊朗政府特别是其文化审查制度的伪纪录片,导演贾法·帕纳西(Jafar Panahi)曾因言获罪入狱服刑,该片送去柏林时他被禁止出境,由他片中出镜的小侄女代领金熊;去年的《海上火焰》(Fuocoammare)是一部难民题材的意大利纪录片,在欧洲难民危机最热门的时候问鼎柏林,政治意味十足。
但没有任何艺术电影节是纯粹的时政应声筒,同样是来自伊朗和意大利的金熊奖影片,2011年的《一次别离》(جدایی نادر از سیمین)和2012年的《凯撒必须死》(Cesare deve morire)就更多以艺术取胜。如果说它们有什么“政治”的地方,那也是广义的政治,是对人性和社会中更为隽永的命题进行探讨——亚里士多德说,“政治”是人与人在城邦中共同生活的技艺。有人类社群的地方就有“政治”。
今年的柏林电影节上仍有大量政治、社会议题影片。为芬兰大师阿基·考里斯马基(Aki Kaurismäki)赢得银熊奖最佳导演的《希望的另一面》(Toivon tuolla puolen)是对难民话题风格化、戏剧化的处理,评委会大奖给了法国、塞内加尔合拍的“黑人电影”《菲丽希缇》(Félicité),最佳剧本授予变性人题材片《普通女人》(Una mujer fantástica)。阿尔弗雷德·鲍尔奖获奖片《糜骨之壤》(Pokot)十分露骨地宣扬女权主义和动物保护主义,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Agnieszka Holland)在记者会上毫不掩饰其政治意图,说她之所以选择这两个角度,是因为政治之恶一定会攻击社会上的进步观念(女权)和自然的和谐(动物),明指美国特朗普政府。
然而,在一阵热闹和群情激昂过后,由荷兰名导范霍文执掌的主竞赛国际评委会把最高奖项颁给了一部恬静内敛又震撼人心的佳作——匈牙利影片《肉与灵》(Testről és lélekről)。
影片没有宏大的叙事,故事围绕人过中年、右臂残疾的屠宰工厂老板安德烈(Géza Morcsányi饰演)和新来的质监员玛丽亚(Alexandra Borbély饰演)展开。记忆力过人的玛丽亚在待人接物、社会交往上有较为严重的心理障碍和强迫症,以至于完全无法融入任何群体,过着孤寂的生活(她的这些症状其实非常符合某些自闭症人士的情况,但我们不作专门意义上的精神病理分析)。安德烈虽然是个成功的商人和管理者,却因为年龄、身体和家庭原因,也独自生活,他的孤独感似乎比玛丽亚更强烈。导演用来展现两个人物的手法用尽了电影作为“整体艺术”的所有潜力,不仅以其他人物的聒噪来反衬两人的“静”,还用构图来制造隔离感、幽闭感,用光影和明暗来强调人物内心的阴影与孤立感。
作为视听艺术,电影不能像文学作品那样直接把人物心理用文字说出来(旁白是拙劣的电视剧手法),它必须把内心世界外化出来,比如世界上被用最多的桥段:主人公一伤心,天就下起雨来。但《肉与灵》却把这种“外化”做得极其高明,比如在拍摄玛丽亚公寓时,布景和调度采取冷色调和极简搭配,高亮的灯光和白色陈设让人联想到医院,制造出强烈的病态环境和隔离感。人物的塑造并不独是演员的责任,视听光影的一切元素都被调动起来,整体的氛围和风格慑住观众的感官,直接控制我们的思维和情绪。
推动剧情的矛盾有些超现实意味,在厂里养殖牲畜要用的催情药被盗后,警方建议对全体员工进行心理评测。安德烈和玛丽亚也因此发现会做与对方同样的梦,并相互进入梦中进行互动,他们分别化作一雄一雌两只鹿,在冰天雪地中饮水、游走。本来就互有好感的两人开始艰难地尝试交往,影片的哲学深度也由此再上一个层次:梦境与现实跟之前就铺陈好的物质(居所陈设等)与内心,两组二分法重叠在一起。电影用实在的图像外化人物内心的手法已经消解了后一对二元对立,前一对也会随着剧情的推进合二为一。
不过消弭梦与醒的边界并不容易,玛丽亚的交往障碍包括肉体接触,更不用说性爱。她内心的爱情与肉体的抗拒又形成一对矛盾,点出片中另一个主题——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困难。玛丽亚的抗拒是一种心理障碍,但安德烈将其理解为年轻女子的犹豫不决,以为玛丽亚对他的感情有所保留,或是嫌弃他衰老残缺的肉体。人们相处时一切的语言和行为都是一种符号、一种信息,我们依照自己对社会交往规则的理解发出信息,也以这套规则去解读接收到的信息,于是误解时时产生。最典型的情况就是安德烈这样一个心理成熟、经验丰富的人按照社会上最通行的规则去解读身边的一切信息,这种解读是正常的,但它是庸俗的,让我们错过生命中许多美好的东西。
影片相当一部分讲述玛丽亚怎样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来“学习”恋爱,她观察公园草地上的恋人,听情歌,抚摸绒毛玩具甚至屠宰场的动物来练习肉体接触。不喜欢该片的评论者往往将这个过程视为“治疗性冷淡”,但《肉与灵》并不在于纠正任何心理状态,而是在于突破自缚的茧,重新拥抱“他人”,因为人性在人群中被定义,在交流中被塑造。玛丽亚的努力就像是在学习一种语言,一套她爱的人能够接受的行事规则,以便释放出的信息能够抵达他的内心。符号在一次次被翻译解读后往往面目全非,人类之间的每一次交流都是一次冒险,而我们都像玛利亚一样在练习,以期摆脱辞不达意的窘境。这样的努力艰苦卓绝,很多人中途放弃,选择继续误解,于是有了冲突、仇恨、战争;而只有爱能够为我们提供足够的动力,继续在符号和意义的汪洋中航行,努力抵达另一个个体的内心。选择误解和仇恨是容易的,选择爱和理解是困难的,为了让爱得到回报,我们需要时间,需要修炼。
在东欧影人近乎完美的构图和调度之下,《肉与灵》把针锋相对的二元矛盾调解开来,让它们融为一体。物质与灵魂、图像与内心、意图与诠释,全部被捏合在一起,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变得模糊。然而为了达到这样灵活、模糊、宽容的结合,导演选择了两个本就残缺不全的人,因为看上去健全的人很容易在遵循“正常”社交规则的同时,把这一系列二元认知的弊端掩盖起来,从而在个体之间保持安全而虚伪的距离。她需要找到一个极端情况,来展现人之为人本身的残缺和孤独,而爱和修炼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片中激发起玛利亚情爱和欲望的歌曲是英国歌手劳拉·马琳(Laura Marling)2010年的单曲《他写给我的信》(What He Wrote),歌词灵感来自于战时一位女子写给前线丈夫的信。其中有两段在片中不断复现:
He wrote, I’m broke, please send for me. But I’m broken too, and spoken for, do not tempt me.
他写道, 我一无所有,快来找我。 但我也是残缺的, 无法为自己言说, 别再诱惑我。
We write, that’s alright, I miss his smell. We speak when spoken to, and that suits us well.
我们通信, 这样挺好, 我想念他的味道。 我们说话只为回应他人, 这对我们都挺好。
每个人都是残缺的,渴望在他人和爱人身上找到救赎,但仅是凡人的对方亦自顾不暇。人的终极孤独让我们思念爱人,但在信息不畅、符号沦陷、交流无法进行的时候,让我们能够牢牢抓住对方的是气味这样肉身的实在,它像锚一样把遥不可及的爱人拴在我们身上。当灵魂与肉体同时陷于人类的终极痛苦中时,它们相互扶助来度过难关,它们融为一体来承担存在的重负。
同样,消解物质与意义的二元对立,也是抵抗物对人异化的一种方式。整个人类历史都见证了我们的造物和我们的价值之间的厮杀,人赋予物件价值和意义,物却也能反过来规训我们的价值观和对意义的理解。影片前半段不短叠加的工厂机器、动物尸体、房中陈设,把现代资本主义文明推到恋物癖的极端境地,而这一切冰冷的物件最后被两具欢愉的肉体摧毁。在动物性的肉欲中,我们重新找到以人为中心的价值,快感成为一种人性意义的暗喻。
在柏林电影宫被这部杰作彻底征服后,我并没有跟同行说自己有多么喜欢《肉与灵》,因为作为一名影评人,我们总是想着形式风格上的细节、剧本和叙事的打磨以及影史意义这样的问题。当这样一部完成度极高又看似很“轻”的作品出现在眼前,被它打动似乎是一件羞耻的事。而这恰恰是影片要说的人类痛苦的一种,当我们掌握了评价电影的一套“规则”后,就失去了感知的能力,恋物癖般地在自己划地为牢的界限里寻找“意义”。艺术创作固然有很多技艺和行规,但作为一种人类学意义上的存在,它也需要一种更为本能的感知。而《肉与灵》让我们感动,是因为它不仅成功、风格化地讲述了一个具体的故事,也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讨论了人之为人最根本的那些痛苦和残缺。
作为一部“女性电影”,它揭开我们伤疤的同时,又在鲜血淋漓的肉体上充满爱恋地亲吻着。当然,“女性电影”是一种本质主义的说法,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像《肉与灵》这样似乎纯粹、纯净的艺术,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样“非政治”。对人类终极孤独和交流失效的讨论,是对人与人共同生活最深入的剖析,是哲学意义上的政治。
所以也许这部导演和主要制片人都是女性的影片在德国登顶并非偶然。柏林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中第一个把最高奖项颁给女性导演作品的,恰巧也是一部匈牙利片——玛尔塔·梅扎鲁斯(Márta Mészáros)的《领养》(Örökbefogadás,1975),此后又有前苏联导演拉莉萨·舍皮琴科(Larisa Shepitko)的《上升》(Восхождение,1977)、波斯尼亚导演亚斯米拉·茲巴尼克(Jasmila Žbanić)的《格巴维察》(Grbavica,2006)、秘鲁导演克劳迪雅·略萨(Claudia Llosa)的《伤心奶水》(La teta asustada,2009)。威尼斯在八十年代赶了上来,五年内颁了两座金狮给女性导演的女权主义作品:玛格雷特·冯·特洛塔(Margarethe von Trotta)的《德国姐妹》(Die bleierne Zeit,1981)和阿涅斯·瓦尔达(Agnès Varda)的《天涯沦落女》(Sans toit ni loi,1985),此后又有两位女导演获此殊荣。而欧洲电影的最高荣誉戛纳金棕榈至今仅有新西兰导演简·坎皮恩(Jane Campion)一人染指(《钢琴课》The Piano,1993)。
从身份政治的意义上来说,哪怕是对女性创作者最友好的柏林电影节,在它67年的历史上也仅有五次将最高奖授予她们,所以电影产业的性别平等还有待进一步改善。在今年柏林选片整体质量较差的情况下,国际影评人费比西大奖和天主教评委会奖也都给了《肉与灵》这部主竞赛中完成度最高的作品。但更重要的是范霍文和他的六位评委用2017年的这尊金熊告诉我们,一个看似纯粹、简单的爱情故事也可以是哲学上深刻的、政治上勇敢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艺术上的精进。
(本文删节版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2月27日。未经授权,严禁转载、引用。)
写了一篇长文影评:
2021年1月看完这电影,今天写完影评。这速度,这效率,哈哈哈。好吧,我其实也没浪费时间,去翻阅了西蒙栋的《动物与人》、阿甘本的《敞开:人与动物》和《潜能》、德勒兹的《千高原》,以及斯蒂格勒的《技术与时间》。因为这电影牵动了某种意识,连根拔起的是一连串交织的思想,有了它们的加持,电影的含义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活得跟动物一样?我反正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这部电影的分析过程中变得清晰起来。下面的文字大概是尝试回答“作为人该如何活着”这问题的开端。
全文在知乎:
动物与人:电影《肉与灵》中的人性 - 三表叔的文章 - 知乎 //zhuanlan.zhihu.com/p/610184394
1.两个带刺的人练习怎样拥抱的故事,暖且灵动!2.喜欢女主家,和监狱没什么区别;3.吃面包到处掉屑屑确实抓狂;4.尺度稍微有点大,厅里一片哀嚎,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资料馆大放)
一个强迫症、禁欲取向和完美主义的神奇屠宰工厂和预言者故事。“我的夜晚比你的白天更美”,只是后半段的人物命运和情感关系走向都可以猜测得到,没有想象中的飞。
现实中的血腥屠宰与梦境里的双鹿奇缘,本应有的罗曼蒂克被超现实的灵魂脱壳感覆盖。全片幽默、明亮,充满光圈调至最大般的性冷淡味道。女主角演得非常好,双目大而木讷,【听音乐】和【看AV】两件人类最亢奋的事都被她完成得毫无情感!多棒的一件“机器人”哈哈哈!!!
真不愧是金摄影机得主,光影和构图都很赞。大概是太了解沟通中费力讨好却词不达意的窘境,竟然觉得这样weirdo的故事浪漫得要死。割脉场景的情绪爆发,后挫力太强。
非常特别的爱情电影,有格调又不失幽默,割腕戏让现场接连晕血倒下了五六个观众电影被迫中断放映,是这次电影节最特别的一次观影经历了。
女主认真学习恋爱的劲儿真可爱。
原来是一个讲述“心之壁”打开的过程,导演你听说过EVA么?神叨的配乐听的我几度差点睡着……
#2017年度十佳#世间最浪漫的事就是当面说不出口的爱在梦里夜夜相见,真是浪漫得一塌糊涂。金熊加费比西真是实至名归。女导演细腻而独特的视角(完爆许多日本小清新啊),某些时刻让人想起基耶斯洛夫斯基(两生花啊蓝色啊爱情短片啊之类)。真是美好又治愈的艺术片
视觉上的好看,白瓷片一样的姑娘有鹿的气质。共享梦境的结局不是soul mate,灵止于肉这件事想想还挺值得叹气的。
2017北影节映后交流会。据导演说,一个春日她走在路上,呼吸着春天的空气,突然就有一种感觉:身旁匆匆走过的路人说不定也有同感。于是用两周完成了剧本。她之前拍电影也是这样,先有感觉,才有故事。我作为女性能感觉到摄影机背后的女性视角。
霸道肉联厂厂长和他的迟钝超忆小娇妻
为什么不拍胖子服兽用春药?超想看!女主角胸也不对称耶,好感。
3.5 怪异的幽默感和一些灵性吉光片羽。但文艺小青年精致简洁的宜家美学缺乏生气和一以贯之的能量感,整体稍嫌断裂,构筑现代童话,明晰展现一位女性经历爱的全过程,视点好又有寓意,但没能做到短小精悍,流连于过多细枝末节,打断了该有的文气,最终失之无力。
虽然天马行空式的想象奇绝,制作技艺也精致异常,这部获得去年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电影却没有什么打动和说服我的任何地方?这也是绝了!看时无感,观后再努力回味,仍旧没多少话可说。也许是我和我们离作者的世界太远了。少有的观影体验。
只有电影节大家才会一本正经地看一部如此weirdo的片子吧2333~男女主角皆异于常人,前者一只手残疾,身为厂长却不忍心看屠宰场面;后者记忆超常,却对一切正常人类行为有障碍(与人交谈、xxoo等)。两人因梦境一致逐渐走近,终于在一起后却不再做梦。女主割腕后接电话粗暴包扎洁癖擦血全场爆笑…
老少配,性冷淡风,做同样的梦,过同样的冷淡日子,肉体暂无感,灵魂先通电。
这片子才应该叫<圣鹿之死>
关于爱
交流障碍且强迫症的女质检员和手残的屠宰场总监从梦中交流到身体接触的玄妙爱情。从前半段折射精神、场面调度精细的森林梦境和代表身体性、纪录手法捕捉的屠宰场日场的平行间引出核心,在人与动物间建立道德、物质和情色方面的不寻常联系,对亲密情感的恰当控制和强烈的意象冲击出色维持着悲喜剧效果。
妈呀太喜欢这些设定了!干净清澈不讲废话和蠢话,冷静而又浪漫到不行。2017.12.3 重看。害羞强迫症患者的恋爱课程。梦是现实的镜子,两者相互观看和影响。(看这片子之前我每天做奇怪的梦,看过之后竟再也没有做梦了,第二次看完不知能不能恢复做梦的能力?)